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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82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禪真後史
作 者: [明]清溪道人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四十一回 白马寺怀义嫉贤 大峡山羊雷仗义
  诗曰:
  深宫昵爱挟飞仙,峻岭谋财雀逐安。
  淫盗两途君莫羡,到头终必受诛连。
  话说许敬宗见武后问瞿侍中异鼠之名,从旁奏道:“臣观此二鼠,高不过一尺,重不过数斤,细齿薄唇,焉能食铁?以二小鼠,纵使有食铁之技,亦不致吃尽满库器械,总属无稽之言,有何实据?瞿侍中难免欺君之罪!”瞿琰道:“适奉玉旨,清查武库失去兵器。臣思此库墙垣高耸,重门扃绸,何由致盗?假使盗去,亦无处藏匿。臣与兄刘枢密暗加搜索,臣兄言自古有食铁之鼠,其肠可铸为利剑,故奏闻陛下,试往库中踪迹。果于深穴内取出此二鼠,其形状古怪,实世人之所未见。赍至内廷,与陛下、国母龙目一睹。此二物名为鼠宾鼠,声鸣如盘,嚼铁如泥,载于古书圣典,何为妄上欺君?”
  武后道:“二卿不必争论。适闻瞿侍中言,其声如磬,其肠可铸为刃,以此二项试之,立分真伪。”许敬宗道:“娘娘天鉴甚明,倘这二鼠声不如磬,肠不可铸剑,岂不是瞿侍中诳欺君上?”武后道:“今日得此二鼠,试观瞿卿之言符验否,又非他要功冒禄,何谓欺君?其言验,足显博古高才;其言不验,付之一笑而已,有何罪哉?但不知此鼠何以得其声叫?”瞿琰俯伏谢恩,奏道:“娘娘欲听二鼠之声,取利锥剌其股则鸣。”武后唤宫人取出金针一枚,递与宦官,逐二鼠于笼角,以针刺去。二鼠一齐嘶叫,果然其声如磬,清韵盈耳。天子与武后听了,龙颜大悦。
  合殿臣宰宫监,合声称妙。只有许敬宗默口无言,呆立金阶之下。武后见了,宣许敬宗近前,付与匕首一口,令其剖鼠取肠。
  许敬宗怎敢违忤,只得裸拳伸臂,取二鼠剖开,剜出五脏看时,果煞奇怪:赤心、青肺、白肠、黑肝、黄胆,五脏按五行之色。
  天子看了啧啧称妙。武后道:“二鼠之肠,虽然洁白可爱,其质柔软,焉能铸成兵器?”瞿琰道:“肠虽柔软,入火则坚。陛下拣选良匠,用文武二火煅炼,取蒸池之水淬砺,和以九炼纯钢,自成宝剑二口,可名无价之珍。”武后取肠,交与周国公武承嗣收贮,留下鼠皮,藏于宝库,以志奇物。此时众官皆欢喜出朝,惟有许敬宗奉后旨持刀杀鼠,暗忖受屠夫之辱,满面怀惭,无颜而退。瞿侍中回枢密院,对刘仁轨备言前事。刘仁轨无限之喜。有诗为证:
  庇奸昔日免凌夷,恃宠犹然妒大儒。
  圣母宽恩不深罪,操刀只令作屠儿。
  且说周国公武承嗣领鼠宾鼠之肠回府,转委工部官员寻访良匠,打造宝剑。这工部侍郎姚元崇差人询访精于打造军器匠人。本部员外郎栾虚觅得一人,姓许名铢,系东平人氏,善造军器,就于铁作局中起工。这许铢原系高手,见监工官吏说知鼠肠铸剑之事,许铢禀道:“诸禽各兽能吃铁者,其肠胃俱可成器,须赐静室炉厂煤炭二火,并令人取蒸池之水、东夷之铁,三者齐备,匠人便可动手。工部官从其差拨,逐一打点齐备。
  两月之后,许铢造成宝剑二口,用七宝装饰剑鞘,奉与工部侍郎姚元崇,转呈周国公武承嗣,承嗣送入中宫。武后细看,二剑之光闪烁,长有三尺二三,色如白练,试以杀人,不染血腥,吹发自能两断,果为至宝。武后将二剑收藏宝库,重赏许匠人并工部官吏。又奏过至尊,说:“瞿侍中以符药救疗博平十余州百姓,复痊婢子之疾,又清查武库取出鼠宝,上解至尊之疑,下释国侄之罪,瞿生有此大功,理应升擢三级,授为大理寺少卿,兼署出入粮储。将日前妄奏周国公诸生,尽行远谪。”天子允奏,颁旨于各衙门知悉。瞿琰接旨,入朝谢恩,辞还爵秩不受。
  武后道:“卿有大功者三,今暂升卿职,不日另行迁擢。今坚辞不受,莫非以爵轻禄薄为嫌?”瞿琰顿首道:“臣感天恩,未有尺寸报效,复锡显秩厚禄,无任感戴之至。然司谏诸官,皆以谠言正直为任。前周国公库中失去器械,众言官责以失检点,而复规以监守自盗,尽公非为私也。陛下因臣清查明白,突将言官等贬谪,是以臣害之也,臣何敢当?愿削臣爵位,复诸司谏之秩,庶几人心皆安,言路不塞。”天子大悦道:“视卿天才耀颖,况复宽厚不伐,少年若此,实为难得。依卿所奏,尽赦诸谏官之罪,卿亦就职毋辞。”瞿琰才叩头谢恩而出。当晚批出圣旨,说许敬宗系朝廷大臣,不思尽忠报国,屡屡忌贤妒能,本宜重惩,姑念开国功勋,削职闲住。此时,瞿琰择日莅大理寺之任,与刘仁轨同在长安为官,人人悦服。天子、武后,不时宣召入宫,评议国政。内中有妒忌的佞臣欲行谗谤,看了印常侍、许敬宗的样子,谁敢多言?故此瞿少卿建议,朝廷无有不从。
  光阴代谢,不觉早过了两个年头。左枢密刘仁轨因父亲刘浣归闲鄂州,年老病故,率领家眷丁忧回籍去了。瞿琰留于京都,年过二旬,未曾婚娶。多少皇亲国戚、宦室豪门,托媒说合,尽皆却而不就。当下正值弘道元年十二月,高宗皇帝驾崩,太子显即位,改元嗣圣,尊武后为皇太后。二月,太后废天子为庐陵王,立豫王旦为皇帝。内外政事皆决于太后之手,复立武氏七庙,又擢番僧怀义为白马寺王,以念佛诵经为名,出入宫禁,得幸于后,丑声远播。眉州刺史英公李敬宗起军扬州,太后遣大将军李孝逸将兵征讨,瞿琰常召入宫中,赞画机务。
  怀义暗思:“他青年标致,举止温雅,又见太后言听计从,甚相亲信,心中暗忖这官儿若久侍椒房,难免偷香窃玉,不如及早逐他离此远去,以除心腹大患。”日逐在心,无隙可入。当日侵晨,正和武后在龙牀上作耍,宫娥传报:清海防御使差官赍本奏称,清远县巨寇羊雷、潘三澼聚众数万,据州僭县,大生变乱,官军不能抵挡,远近振动,势甚猖獗,求朝廷速遣大将,统兵征剿。武后闻报,不能尽兴,忙披衣而起,急欲出朝,聚集大臣商议。怀义道:“陛下素有胆略,人皆称为女中大帅。今闻此小警,何忧怖如是耶?”武后道:“卿家但精房帏之术,岂解国家大事?前李敬宗这厮与骆宾王、唐之奇等移檄州县,共谋作叛,虽遣大将军李孝逸率兵讨之,未闻捷献;今复清海骚动,离此较远,倘一时四远响应,仓猝难以征服,这是切身之害,故朕心深以为忧。”怀义道:“海寇山僚,恃险负固,不时窃发,恣行掳掠,意图金帛子女,欲满则退,乃疥癣之疾耳,何劳圣虑?陛下欲图万全之计,只遣一文武兼全臣宰,督率将士,领兵征进,势如摧枯拉朽,管取马到成功。”武后道:“朕亦知速发精兵,破彼乌合之众,成功甚易。遍想满朝大臣,并非文武全才之士,故朕心忧疑不决。”怀义道:“臣观大理寺少卿瞿琰倜傥不凡,才猷拔萃,陛下委以重任,必能立业建功。”武后道:“瞿少卿青年有志,才德俱优,朕朝暮咨以国政,辅翼庙堂,岂可使之远出?”怀义道:“辅弼朝纲,固云重务,然剿夷贼寇,亦非细事,如委托不得其人,必贻国家大害。”
  武后沉吟半晌,允其所议。傍晚发出圣旨:授瞿琰为清海军经略使,监督正将二十员、裨将五十员、马步精兵五万,外钦赐宝剑一口、令旗一面,便宜行事。清海军十四州、四十七县军兵尽行调遣。所有一应杀戮,不必奏闻。瞿琰见了旨意,反生欢喜,暗思谗佞盈朝,忠良遁迹,久恋于兹,必罹重祸。实时辞朝,文武官员一齐饯别,迤逞领兵前进不题。
  且说这清海地境,春秋时为南越地,三国时属东吴孙权统辖,名曰广州,至唐高祖改郡为州,易名清海。其地脉总百越,山连五岭,夷夏粤区,仙灵窟宅。本州岛所属清远县有一好汉,姓羊名雷,排行第一,乃大罗山猎户,生得脸如锅底,身似金刚,一部落腮胡,两只朱红眼,双臂有千斤之力,凡入山捕兽,惯用一杆纯铁钢叉,重五十余斤,独自一个出入深山穷谷之中,撞着豺狼虎豹,手到成擒;性虽急躁,最有义气。父亲早丧,事寡母劳氏极其孝敬。忽一日早上,羊雷见天色晴明,吃了酒饭,倒提着钢叉,取路往峡山上来,寻觅野兽。
  行了十余里山径,看看走至岭上,忽听冈侧树林里人声喊叫“救命”!羊雷忙奔入一步看时,只见两条大汉,腰里插着刀斧,将一个后生背剪绑了,正待下手,见羊雷撞到,吃了一惊。羊雷大喝道:“青天白日,汝两个在此杀人,莫非谋财害命么?”一大汉道:“冤有头,债有主,我等与这厮系杀父之仇,在此报冤。客官你自请行路,莫要多管!”那后生高声叫屈,喊道:“爷爷救命,这两个是我义男,骗我至此杀害。”
  羊雷再欲诘问,只见那条大汉怒目拔刀,待要照后生面门劈下。羊雷大喝一声:“慢着!”一钢叉戳去,将执刀大汉兜胸脯搠倒。这条大汉叫一声“阿呀”!转身便走,被羊雷赶上,一叉柄打翻。。慌忙替后生解了绳索,扶起问其原故。后生道:“某姓潘名厓,祖居三水县,家颇富饶,每往两浙收买缎匹生理。这二贼是某家生子,一名潘屿,一名潘鹿。三日前好端端同出门来,行至此间,陡起凶心,将我捆倒,不是偶遇尊驾,这一个命早已归阴。”羊雷道:“义男谋害家主,其中必有委曲。”向前看那二人时,那一个胸脯中叉的闭眼擎拳,早已气绝;这一被叉柄打伤的,昏晕方苏。
  羊雷一手抓之,喝道:“汝好好将谋杀家主根源对我实说,姑留一命,送官缓处。稍若迟延,不吐真情,照那贼样子,兜心也是一叉!”原来被戳死的名潘屿,这人名潘鹿。当下潘鹿哀求道:“待小人直说,乞好汉饶命则个。”羊雷同潘屿坐于石坡之上,令潘鹿跪下快讲。潘鹿道:“小人奉二伯爹并主母之命,几次令我二人谋害小官人。小人念主仆之情,不忍下手。”羊雷怒道:“好胡说!自古道:六耳不同谋。设计杀人,是那暗中暧昧事体,怎有主母、伯爹数人计议之理?总属荒唐!”“咄”的一声,跳起身来,提叉便搠。潘鹿叩头道:“待小人细说便是,求好汉见饶。”
  羊雷怒目切齿,倒提钢叉,喝道:“快讲,快讲!倘有一字虚诈,教汝顷刻身亡!”潘鹿道:“家庭事务,小官人在此,怎敢调谎?二伯爹乃小官人嫡亲伯伯,彼有三子,因家事不及小主,几遍价要承继一子过来,小主不允,记恨于心,故此屡生谋害。近来小主母因小官人在浙西娶了一妾,暗怀忌妒,况小官人出外日多,小主母暗与伯爹第三子通奸,故两下合计,谋杀小主,一来占了家资,二则一窝一处的快活。先与我二人二百两银子,杀了小主,找银八百两。此是真情实迹,求好汉饶放草命。”
  羊雷问潘屿道:“这言语可不假么?”潘屿道:“小可先人与凶伯同胞。先祖存日,将财产一般分析。先人善于经营,十年之间成了万金家计。凶伯尚气好讼,将千金之产浪费大半,要。把兽兄承继。奈寒家通族不允,以致仇恨生谋。况近日贱荆举止异常,窥其动静,似有外情,或两恶相济,暗谋杀害也。”羊雷道:“尊府价仆共有几人?”潘屿道:“苍头、小厮、男女等不下三十余人。”羊雷道:“价婢如此之多,令伯何独用这二人?”潘屿道:“此二奴之父,原属兽伯。因彼家道萧索,复归与我。”羊雷道:“据此参酌,的确无疑。然此事关系甚重,难以容忍,且到草舍一饭,同往敝县首明,再赴上司告理伸冤。”潘屿拜谢。
  羊雷掘土将潘屿尸首埋了,把凶器交与潘屿,理条绳子,吊了潘鹿,一同复回原路,到羊雷家里来,对母亲说了,忙忙地整办酒饭,搬将出来,满案上都是些野味:鹿脯、虎、麂肉、兔腊之类。二人饱吃一餐,又拿酒饭与潘鹿吃了,径取路往清远县来。
  到得县前时,天色已暮,把门人役问了备细,且在衙前伺候。少顷,知县坐晚堂,皂甲将三人带入,跪于厅下。潘屿、潘鹿一齐叫屈。知县道:“汝三人夤夜声屈,却为何故?”潘屿把伯子、浑家合家谋害并山岭偶遇羊雷救命情节,没头没绪的说了一遍。县官喝道:“山径杀人,事体至大,听汝言语含糊,难以凭信。”羊雷跪上案前,禀道:“这人姓潘名厓,系三水县缎商,有嫡亲伯子与他浑家合计设谋,将二百两银子贿嘱义男潘屿、潘鹿二人,于峡山岭下将家主捆缚,正要下手,彼时小人上山打猎,偶从岭下冲出,救了潘屿,路触不平,已将凶仆潘屿搠死,尚存潘鹿为证。这是爷台所辖地方,小人和潘屿先行首明,以为日后伸冤张本。”大尹道:“他家义男在山僻间谋杀家主,刚刚又被尔冲破。既然冲破,只应救了潘屿,拿此二仆见我,审断定罪,才是个道理。怎么为救一人,反又杀死一人?今复乘夜出首,希图脱罪,事迹涉疑,难于准信。”羊雷听罢,不觉嗔目上视。未知怎生回答,且看下回分解。
 
第四十二回 卞心泉赂贵救亲 羊大郎肆凶拒捕
  诗曰:
  匿瑕贪垢是良谋,侠气雄图惹祸尤。
  勇往直前无芥蒂,羊君应抱杞人忧。
  话说羊雷因大尹把杀潘屿一事班驳不信,一时怒气填胸,厉声道:“那贼子见小人盘诘,口虽答话,张目持刀,欲行砍下。若非小人用叉搠倒,潘屿难免刀下亡身。自古说,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。我老羊是个铁汉,路见不平,开除此贼,事迹真实,何用涉凝?”左手指着刀斧道:“这凶器可为死证!”右手指着潘鹿道:“这凶徒堪作活证!小人今日首明,非图脱罪,只因杀人于清远山中,恐贻害近山百姓,老爷若欲归罪小人,小人甘受,单便宜了恶党凶徒,得以借口,下次杰士谁敢仗义救人,自投罗网?”县官大怒道:“白昼山径杀人,关系非轻,我怎不要详细审鞫?这杀才反大言抵触,我偏不用死证、活证,只断你杀人偿命!”羊雷大笑道:“要杀便杀,吾何惧哉!可惜朝廷用了恁样官吏,岂不激变了百姓?”县官大恼,喝军校将羊雷拖翻行杖。潘屿忙叩头道:“好汉因我杀人,乃是一团侠气,为公非为私也,小人情愿代责。”县官不理,站出公案,喝叫:“将羊雷重打!”羊雷伸着两腿,任他行杖。
  打至四十竹片,方才住手。取出一面铁叶重枷,将羊雷枷了,贴上封条,令牢子押入大狱中监禁。将潘屿主、仆二人,发下招房拘锁。
  次日早堂,佥押已罢,狱内提出三人,带领忤作人役,亲自上马往峡山来检验尸伤。潘鹿掘土取出潘屿尸首,与县官看了伤痕,着落地方办棺收殓。县官回衙,依然将三人监下。此时遍处传说其事。
  却说回岐驿前有一富户,姓卞号为心泉,与羊雷是姑表弟兄,闻这消息,带些银两,忙入县中探望。牢头节级得了财物,放进狱中,与羊雷相见。羊雷备将前事说了。卞心泉叹道:“热心常管是非多。当今之世,是那奸巧机变的人占了便宜,似贤弟耿直无私、舍己为人的,多招飞祸。今系此不见天日之处,谁来救恁?”羊雷道:“天地间死生自有定数,何足介意。但可惜日前急忙里差了念头,不放潘屿走脱,自行出首,同禁囹圄,这不是救人不彻之处?深可痛恨!”卞心泉又宽慰一番,相别出狱,径入招房里来,见了潘屿,埋怨道:“我表弟羊雷为兄禁于大狱,坐视不救何也?”潘屿道:“小可家门不幸,骨肉相戕,遭此大变,反累令亲受无妄之祸,我岂不欲救取?节级哥几遍价说合,有通关节的活路,早下锹掘,可以挽回。奈旧岁将资本托与浙西店家收买货物,目今出行,只带的随身盘缠,怎能勾救令亲出狱?故此朝暮忧煎,觅死无路。”卞心泉道:“我有一计,可救舍亲。但所费之物,兄肯绍否?”潘屿道:“足下若能救出羊兄,一概费用,加倍奉还。如若虚言,天雷可击!”卞心泉道:“既如此说时,我且去酌议停妥,然后奉闻。”潘屿欢喜应诺。卞心泉离了招房回家,和浑家商议救羊雷门路。浑家道:“羊叔叔系是至亲,理应救护。但人命重情,县官作对,非大破钱财,不能分解。。况羊叔叔家事凉薄,倘代他应去,银两决无下落,我与你着甚紧要?”卞心泉道:“羊家兄弟系嫡亲瓜葛,暂时落难,我与你岂忍坐视?凡使费之物,不拘多寡,自有一囊主绍还,愁他作甚?所虑者,县主恶厉,等闲间近傍他不得,因此与决不下。”浑家笑道:“银子若有边际,要觅门路,诚为易事。”卞心泉道:“据我论之,钱财易处,门路难寻。”浑家道:“近山识兽,傍水知鱼。我等生理人家,怎解公门径路?我想,苍头卞诚的老婆舅娄小狗,是本县门子,何不唤他来商议,必有分晓。”卞心泉省悟道:“是呀,是呀!”即唤卞诚去寻娄门子讲话。傍晚,娄小狗方来,见了卞心泉,声诺道:“员外呼唤,本该立时造府,因敝主宴客,耽搁了半日,万罪,万罪!”卞心泉道:“你是个官身,进退由不的自己,怎讲‘得罪’二字?且请坐下蔬饭。”娄小狗谦虚不敢就坐,卞心泉一把捺定坐了。二人吃了数巡酒,娄小狗道:“员外见招,不知有何吩咐?”卞心泉道:“日前峡山杀人,被县官监系狱中那一条汉子,你道是兀谁?”娄小狗道:“那汉子唤做羊雷,讲是本山猎户,委实生得雄伟,象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,故敝主生疑,拘禁于狱。”卞心泉道:“这羊雷是我嫡亲姑舅表弟,面虽丑恶,心实鲠直,专一抱不平,替人出首,惹下这场大祸。我意欲出力救他,奈无门路可入,故请兄来面议,若有可通之径,我亦不吝钱财。”娄小狗道:“原来羊公是员外至亲,天幸,天幸!稍若迟延,待这人去了,则羊君弄假成真,今生断不能脱离大狱。”卞心泉道:“这是怎么说?”娄小狗道:“半月之前,敝主小奶奶的哥子来衙里探望,就便讲说分上,图一个小富贵。小奶奶吩咐合衙人役,寻觅三五百两的人情才妙。员外你看,这清远县窄小去处,怎有那大来头关节?舅爷坐了十余日,好生嗟叹。小奶奶心下不乐,终日与老爷作闹,要赍发银两与他回去。你想,酸鬼的银子,不是性命?怎肯囊里取出来与人,单好生发别人的钱钞,做那官路人情,乃读书人本色。那晚敝主因人命重情,盘诘了几句,谁料羊君是一卤莽直汉,出言唐突,触犯了敝主,受下一顿竹片,押禁牢中。敝主正入私衙,兀自怒气未息,发话道:‘这人命事,未否真实,欲待拘提潘屿家眷审问,系于隔县事体,做甚冤家。明日差的当捕役,押解回三水县去,任彼查鞫便了。次日,不知何人通甚言语,敝主变卦,说潘屿家事巨富,暗令节级索彼白银五百两送与舅爷,登时释放出狱。数日来不见动静,我谅羊、潘二君祸事不远。敝主变转脸皮,提出狱来,重刑拷打,不怕你不屈陷成招,拟成大辟,申文转详上司已定,再无可生的机括。员外有心救援令亲,作速整办银两方好。”卞心泉欢喜道:“这机会甚妙,但五百两之数,觉乎太多。”娄小狗道:“羊君乃尊府至亲,姐姐又蒙员外、妈妈抬举,小子可有用力之处,无不尽情。员外一壁厢打点财物,明日候早堂事毕,小子自来相约,切莫迟误。”卞心泉又劝了数杯,娄小狗相别去了。卞心泉乘夜秤兑银两,专候消息。
  次早,娄小狗溜入县衙厢房内来。此时天色尚未明亮,那舅子睡着,问是何人,娄小狗道:“小的是门役,有事禀上舅爷。”那舅子笑道:“来的却好,有甚事牀上来讲。”娄小狗走近牀前,那舅子问道:“你为甚事侵早至此?”娄小狗撒娇撒痴的将前事说了,又道:“潘屿、羊雷都是小人至亲,遍处措置,只凑得三百两银子,内中说合者加二扣除。舅爷看小人薄面,莫嫌轻鲜,老爷处善言方便,饶放二人出狱,实感再生之德。”那舅子满口应承:“只要现兑银子,扣除之数任凭你罢!”娄小狗踅进私衙,伏侍县官出早堂事毕,慌奔往卞家来说:“我已将这事对舅爷说了,彼一口咬定,非五百金不可。小子又展转哀求,彼即慨让二百金,但。要现兑入手,方才行事。”卞心泉欢喜,随即兑银交与娄小狗。娄小狗道:“员外不是恁般行事。这银子毕竟要员外觌面交割,彼此放心,小子怎挑着干系的担子。”卞心泉道:“老成持重之论也。”唤小厮背了银匣,一同取路往县前来。娄小狗借一间空房,接舅爷与卞心泉相见,将银子秤估交割明白,两下相别。午后,县官取出三人重录口词,对潘屿道:“我老爷闻知你的系旧家,何以遭此内变?今放汝回去,凡事将就些罢,不可复去兴词告理,妄费钱财。”潘屿道:“谢老爷金言。”县官指潘鹿道:“这奴才谋害家主,法应凌迟处死。然不知与那死者孰为首从,暂且监禁大狱,从容拟罪。”潘屿道:“谢老爷天恩。”只见这羊雷圆睁两眼,看着公座。县官笑道:“是了。那晚我老爷屈责你几下,今目上视,莫非怀恨乎?”羊雷道:“杀人偿命,理之自然,责我几下,何恨之有?”县官大笑道:“汝面貌虽然丑恶,却是一条鲠直肚肠。还有一件,若果系潘屿、潘鹿谋害家主,汝仗义杀其一人,足称侠气;倘徇私妄杀无辜之人,你那死罪还脱不去哩!”羊雷道:“砍下头颅,不过碗口大小一个疤痕,要杀便杀,何必老爷如此反复劳神?”县官冷笑道:“到底汝是一个刚直不挠的汉子,难得难得!”当下令潘屿回籍,羊雷宁家,将潘鹿依然押入狱中。
  二人出得县门,卞心泉迎着,忻喜倍常,领二人到家下将养。潘屿道:“小可于山中险受凶徒杀害,幸遇羊老丈仗义救助;今系囹圄之中,又感长者施仁解释,铭刻于心,誓当报效。明府所费之物,返舍后随即奉偿。”卞心泉道:“且从容见掷,不必恁地荒促。”羊雷道:“据你们言语,大哥用甚银两么?”卞心泉笑道:“所费不多,只去得白金三百两,托娄门子转送与大尹的舅子,才放的贤弟出来。”羊雷十分感激。潘屿便欲动身,卞心泉留定过了一宿。
  次日,羊雷谢别兄嫂,和潘屿。取路回大罗山来。到了家下,留潘屿坐于外厢,自进内室见了母亲,细说前事。劳氏道:“十余日儿不回家,教我想的好苦!谢得龙天护,赖哥子救你出狱,不然怎样了结?”羊雷道:“萍水相逢,也是宿缘一会,儿便受些苦楚,中心无怨。今潘官人要回家去,儿虑他孤身无伴,山路难行,意欲护送至三水地界方回,娘不必悬念。”劳氏道:“这也是好事,一去就回,切莫耽阻。”羊雷整出酒饭吃罢,潘屿谢了劳氏,二人离了大罗岭,径取东南山路而行。傍晚,借一村舍人家歇息。
  次日,赶早趱路,行至西官镇上,饭店中打中火。二人正待举箸,背后一人将潘屿劈领揪住,喊道:“强贼在此,众人快来!”潘屿回头看时,认得这人,忙叫:“哥哥为何?”早被一伙青衣汉子攥住,取一条臂膊大小的绳子,夹脖子吊了。
  原来那伙人是三水县中积年缉捕公人,奉着县主钧帖,因潘屿亲伯潘有廉告称:有本银二千三百两,托义男潘屿、潘鹿随侄潘屿同往浙西,收买缎匹,不期兽侄辄起谋心,纠合大罗山强盗羊雷,于路杀死潘屿,尽劫银两,反赴清远县出首,以图漏网,乞本县拘提众恶亲审,追赃正典。又虑缉捕公人不认的潘屿,故唤长子潘厕同来擒促,不期于饭店中相遇。当下潘厕见羊雷生得雄伟,与兄弟共桌吃饭,对缉捕说:“这人面貌丑恶,决是强贼羊雷,一并拿了送官。”众公人喊一声“是”,簇拥向前擒捉。羊雷手起一拳,打中潘厕额角,仰面便倒。众缉捕一齐抽出暗器,攒拢乱打。羊雷侧身闪过,拔起一支桌脚,横拉将出来,就如猛虎一般,势不可当。近身的皆被打倒,离远的倒退出门外,喊叫地方救应。羊雷飞奔人去,又打倒数人。比时欲待救了潘屿同走,见镇上四围人集,只得单身退步。后面地方保正闻说是大盗,又见行凶拒捕,打伤了公人,聚集四十余名士兵健汉,唿着哨子,执了枪棒,云飞电掣地从后赶来。。羊雷听得喊声渐近,四顾无处躲避,就于路旁板下一杆树杖,反迎将转来,接着众人,大喊一声,打将入去。
  众人齐举枪棒劈面刺来。怎当的羊雷力大如山,挺着那连枝带叶树橛,刺地一扫,众人连排儿跌倒。随后又一伙人拥上,又被羊雷掠倒,其余四散奔走。羊雷拽开脚走,径往西北山径中去了。地方保正见羊雷去远,不敢追袭,搀扶打伤之人,回至西官镇,与缉捕等共五十余人监押潘屿,同往三水县来,见大尹细禀其事。大尹亲验众人之伤,十分骇异,缉捕等与地方人役破颅折臂、损目伤脸、血肉淋漓者,共三十五人。大尹大恼,不由潘屿分辩,拖翻打了四十竹片,发下狱中监候。
  次日,拘唤潘屿浑家并潘有廉父子四人、通族邻里,细加审鞫。潘有廉道:“小人三子懦弱无能,只可坐食,故将二千余两血本,托与义男潘屿、潘鹿,随恶侄同至浙地收买缎匹,为餬口之计。不料潘屿暗清远县大盗羊雷,杀死潘屿,将资本尽行劫去,复设谋出首,幸清远大爷参破,监候狱中。小的已经告明,蒙老爷差公人勾唤恶犯,为义男仲冤。谁想巨盗羊雷肆恶伤人,复行遁去,求爷台只将潘屿严刑拷讯,自有羊雷下落。”大尹唤潘屿审问,这潘屿连声叫屈。未审怎生分辩,再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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