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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80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白圭志
作 者: [清]崔象川 輯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十三回 考江宁王彦奇双士 拜张村庭瑞荐两贤
  话说秀英与菊英商议,欲扮男装出外,访察知音。菊英曰:“访月下张郎,妹固愿往。访他人,誓不辱矣。”秀英曰:“贤妹真义人也。他如今中了状元,仕途不定,既欲访之,必须打听消息。”
  二女商议既定,遂扮了男装,暗藏珠宝于身,私自由花园后门而出,不题。
  却说杨巡抚一日在衙内闲坐,忽有家人呈上京报。杨巡抚观看,乃会试题名录,看见庭瑞中在第二名,暗想:“原来庭瑞未死。”过了半日,又有报到,见庭瑞已中状元,大喜。思欲使人往吉安,与庭瑞议婚,乃入告夫人。时梅香在侧,闻得此事,遂到书房来报小姐。及至书房,四顾不见一人。复往小姐房中,亦无人。正疑惑问,忽见夫人欢然而来。问曰:“小姐何在?”梅香答曰:“不知所往。”夫人曰:“想必在书房中。”梅香曰:“适从书房来,连刘小姐都不见了。”夫人心中着急。初时尚且隐瞒,及候了一日,不见转来,只得对巡抚说知。巡抚怒曰:“此等女儿,要她何用,听她去罢。”亦不寻问。夫人暗使人寻查,总只不见,十分忧闷。
  却说秀英、菊英,扮了男装,来到城外,看见卖状元报的,在饭店中,向那店主人说:“今科状元、榜眼、探花,都是青年奇才,且又美貌。如今万岁爷,招了状元为驸马,榜眼为郡马。今科盛典,比向年大不相同。”
  菊英闻言大惊,谓秀英曰:“张郎真负心也。为今之计,将如之何?”秀英曰:“贤妹请放心,以天下之大,怕没我姐妹之良配乎?”菊英曰:“欲得良配,必须远出他方。若湖广,乃爹爹境内之地,恐泄漏机关,不宜久留于此矣。”秀英曰:“何必定论,随机而往可也。”行至河边,恰遇一船往下水的。二女搭了此船,顺水而下。时正当暑,至芦溪方置行装。菊英曰:“三江素称盛地,金陵尤为佳境,妹幼居其地,尝闻其美矣。与姐姐同往一游如何?”秀英曰:“可矣,但是姐妹必须更换一名,以兄弟称呼?”于是,秀英改名秉乾,菊英改名秉刚,二女便望金陵而来。凡是名山巨川,庵观书斋,莫不游玩。所到之处,尽皆留题。在路数月,方到金陵。
金陵乃菊英幼居之地,固扮了男装,每过自己门首,及见了自家叔伯,只作不知,租了公馆歇下。
  一日出游,见满城士子纷纷,一茶肆中,十分热闹。秀英与菊英,亦入此中吃茶。但见一席人,都是青年秀士。内中一人言曰:“新报学院,就是今科榜眼,年只十五岁,人皆称他为神童,已将到任。”又一人言曰:“这新学台的哥子,就是今科状元,亦只十六岁,闻得选了湖南学院。这样人家,真是难得。”
  菊英听了这个消息,遂谓秀英曰:“卖报人之言谬矣。既招驸马,安得出仕湖南。早知这个消息,不致有此行矣。如今张郎到了湖南,必来拜我爹爹。姐妹们又私出在外,倒使我爹爹又加一恼。”秀英曰:“既已到此,悔之何及。若张郎有缘,自有一定。今榜眼既任这里,等他到来,何不也进场耍耍。且榜眼又是张郎兄弟,其才必然相仿。我姐妹用心作文,彼必惊奇。那时正好乘云上天。若婚姻之事,付之天命可也。”菊英曰:“姐言虽善,然府县未曾考过,如何进场?”秀英笑曰:“妹妹何愚于一时也。今爹爹在湖南,乃边疆大臣,只须用一名帖,往府县一拜,自然可以进场,何虑之有?”菊英曰:“姐言甚善,就此行矣。”
  当下算还了茶钱,出店来,即写了秉乾、秉刚名贴,雇了跟班,遂往府县去拜。那府县见了名贴,知是杨大人的公子,无不加意应承。未几日,学宪到来,却是姓王名彦。皆因张兰不出,然后选发此人,补授此职。一到任,先考江宁。秀、菊二人亦无廪保,知府亲身护送入场。考罢回来,甚觉得意。
  却说王彦考了江宁,晚间将文字批阅,一连看了数百卷子,只是摇头。勉强取了几卷,甚不如意。及看到秉刚文字。乃拍案曰:“怪哉!怪哉!此间亦有如此之士耶。吾平日自持所学,以为绝妙,今日始知自负矣。”又看到秉乾文字,愈加惊奇。乃曰:“此等奇才,不当列于凡士之内。吾当荐入京师,以显国家文明之治。”
  次日,江宁府来。王彦曰:“昨考贵府,得文字两卷,觉得与诸生不同,贵府观之。”乃于案上取二卷,交与江宁府。知府接过一看,只见满篇圆点,又见是秉乾、秉刚名字。大喜曰:“此乃湖南巡抚杨公之子也。”王彦曰:“何奇才多出于此老?”遂使江宁府着人,请二子进内衙。王彦优礼相待。礼毕,分宾主坐。王彦曰:“适见公子妙文,诚不加点。本院奉命,访察贤士。如遇奇才,当荐入京师。今公子兄弟,虽相如、子建不及也。今荐公子于天子之前,以光盛国。”秀英谢曰:“学生一介庸儒,素无知识。今蒙大人谬举,诚恐有负所荐矣。”王彦曰:“公子毋自谦,本院岂不知人!”菊英曰:“既蒙垂爱,敢不应命。”王彦大喜,留二子馆于后衙内。菊英私谓秀英曰:“我等皆是女流,今荐入京师,恐终久不雅。”秀英曰:“得此机会,正好展胸中之才,以登青云之上,何多虑也。”
  次日,学台修了表章,仰着江宁府学,送二子进京,不题。
  却说杨巡抚正在衙内闷坐,忽有京报至,报说新科状元张庭瑞,点了湖南学院,不日到任。巡抚闻知,转加烦恼。不数日,庭瑞果然到任。巡抚乃率满城官员,至河下迎接学院。只见庭瑞舡上出来,青年俊秀,貌过子都,飘然有喜色。见了巡抚,便深深一揖。巡抚回礼,庭瑞将欲跪下,巡抚慌忙扯住。曰:“先生远来,乃天子命臣,毋自卑也。”庭瑞曰:“晚生一介书生,久慕老大人盛德,今得拜台下,实三生有幸。”二人谦逊之至,当日吉辰,上了任。次日,即往各衙门拜客。及至巡抚衙内,巡抚设酒相待。第三日,使人到巡抚衙内求婚,巡抚乃将女儿,自吴江以来之事,细告使者。使者乃将此言,回复庭瑞。庭瑞伤感不已。
  明日,往拜叔父昆山。遂青衣小帽,带一仆相随,望张村而来。于路自思:“小姐从前既避难于张村,今之踪迹,叔父必知,到彼自有消息。”
  正想间,已到张村。令仆送上名帖。昆山看了,知是侄儿到来,遂命请进。庭瑞入内,请出婶娘,一同问慰毕,一堂欢坐,细论两家之事。说到菊英身上,竟全然不知去向,叔婶十分叹息。须臾,请入后堂饮酒。饮毕,天已将暮,庭瑞欲起身,昆山止之曰:“天色已晚,在此歇息。”庭瑞步已倦,遂从之。昆山乃命人送入书房安寝。
  是夜,庭瑞卧于床上,左思右想,不得菊英消息,十分凄惨,乃起挑灯独坐。因见案上有书数卷,开而读之,亦不耐烦。忽翻出箧中新诗数本,俱是抄写的,乃开页观看。才读一首,见其文辞清新,所作不凡,自觉精神畅快。连看几首,愈见敏捷。乃叹曰:“此诗,真天才也。孔子曰:‘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’忠信其在此乎!”又看了数首,回:“此人之才,胜我十倍矣。”遂将此诗尽看,不觉天明。
  忽昆山进来,见庭瑞在灯下看书,乃问曰:“贤侄因甚这早?”庭瑞对曰:“适间才起。”乃废诗,与昆山坐谈。须臾,仆献茶来。茶毕,忽有二少年,入拜于昆山之前。昆山谓少年曰:“客乃尔伯兄也。”二少年闻言,忙下拜。庭瑞慌忙回礼。遂转入房中去了。庭瑞问昆山曰:“二弟何来?”昆山曰:“近因先生丧,适从吊礼回。”庭瑞又问:“多少年纪?”昆山曰:“十五岁了,尔婶娘双生子也。一名登,字敬威,一名华,字显威。”庭瑞曰:“侄所观之诗,莫非二弟所作乎?”昆山曰:“然。但俗鄙之句,尔暇间可为改正。”庭瑞曰:“叔父有此麟儿,真可羡也。侄观此诗,作用奇绝,乃当世之英才。侄奉天子命,遇贤才当荐入朝庭。今二弟年少学博,岂可怀其宝而迷其邦!侄当力荐于天子之前,以为国宝。”昆山曰:“贤侄为提举,但恐辱子之才,不称荐耳。”庭瑞曰:“叔父不必过虑,侄来日当命府学,送二弟进京,可先使二弟,即刻收拾行装。”
  早膳毕,庭乃辞过叔婶,起身回衙。昆山已令人,整备车驾俟候。庭瑞登车而返,其仆乘马相随。行到前阳山,只见旗伞轿马伏于道旁,齐声曰:“书办等在此迎接大人。”庭瑞见了自己衙役,遂令张村车马回家,乃乘轿进城。回到衙中,修了荐贤表章,即传长沙府学至。吩咐曰:“今有张村二才子,命尔送入京师。现有表文一纸,到京时,可向礼部投下。”府学领命,至次日,携了表文,遂往张村,约会登、华兄弟进京。正是:
  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。
  未知此去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四回 文华殿六才并试 丝纶阁四女均潜
  话说王彦所荐二才子,着江宁府学,送入京师,至礼部投文。礼部尚书陈德谋,接了文书并奏章,即批:听候奏议、回文。江宁府学,即与二子转到公馆去讫。庭瑞所荐张村二子,命长沙府学,送进京城,亦至礼部投文。礼部一概收了文书,也令他听候回文。
  明日,帝升殿。礼部出班奏曰:“今有江南学臣,荐二少年才子进京,乃湖南抚臣之子,一名秉乾,一名秉刚,有表章奏闻。湖南学臣,亦有表文,荐二于来京,姓张氏,一名敬威,一名显威。俱在朝门候旨。”
  帝看了表章,喜曰:“两学臣如此为朕访才,真贤臣也。”遂批:“五日内,俟朕亲临文华殿面试,可暂着四子,寓于丝纶阁中。”礼部领旨出朝,遂请四子寓于丝纶阁。即发回文,令江宁、长沙两训导回省。当日旨意一下,四子皆打点考试。
  却说敬威兄弟,见了菊英,似乎面善,又不好认得。菊英认得敬威兄弟,乃将自己男装,及秀英之事告之,又嘱其切勿泄露。敬威点头会意,乃密将庭瑞之意,告知菊英。菊英吁嗟不已。
却说帝女璧玉,与秦王女金鸾,在宫中总是题诗作赋。今闻江南、湖南两处学臣,荐了四个才子来京,帝批五日内亲试。
  璧玉与金鸾私语曰:“去岁父王,欲招榜眼为驸马不遂。今荐来四子,其中必有吾姐妹缘人矣。”金鸾曰:“何不假扮书生,与四子共试。胜彼则可以扬名,不胜亦无人知觉。”璧曰:“此言甚善。”商量既定,往告母后。后从之,乃暗使人知会学臣李勃,即使二女假扮书生,先到李勃处投下。璧玉遂取名朱璧,金鸾亦取名朱鸾。李勃领皇后密旨,亦修了荐贤表章,荐二子入礼部。礼部亦请二子,寓于丝纶阁,遂将李勃表章申奏。帝在宫时,皇后已将此事奏明,今礼部来奏,已先会意,亦批考期并试。
  及至考期,先赐六子七品冠带,然后帝御文华殿,满朝文武朝参毕,分班俟候。帝乃传旨,选六子上殿。俯伏金阶,帝命平身,赐坐于殿上。各赐文房四宝,即钦点三个题目,使六子作文。帝命大学士孙建庭监场,其文武大臣,俱在殿前俟候。未及一个时辰,六子作文俱毕。太监入宫,请帝升坐。六子俯伏,各呈上文字三篇于御案前。太监接上,命六子平身,六子遂皆退入文班中。
  帝将文字细看。看毕,以文示诸文臣曰:“朕观此卷,颇觉快绝。卿等可细评之,以辨高下。”文臣领旨,簇拥殿前,各看一卷,莫不惊异。又将各自看了的,易换来看,愈加称奇。乃奏曰:“六卷皆天才,更无可亚者,臣等何敢妄评。”帝大喜曰:“诚如是,学臣所荐,皆有眼力矣。”乃复选六子上殿,曰:“朕观卿等,皆当世奇才。今命卿等,各赋诗一首,务在举笔成文,看卿口气,以辨高下。六子遂俯伏请题,帝乃用大龙笺一张,挂于殿上,御笔书题曰:月中丹桂,不限韵。又赐笔一支,墨一池,列于殿上。六子推逊。秉乾、秉刚假谦一番,遂执笔题于龙笺之上,一挥而就。诗曰:
  跳出龙门入凤池,今朝阙下论高低。
  月中应有长春桂,臣折高头第一枝。
  题罢,后书:臣杨秉乾应制。遂交笔与敬威。敬威题曰:
  泮水由来透凤池,凤池应有上天梯。
  月中丹桂连根拔,不许他人折半枝。
  后书:臣张敬威应制。菊英题曰:
  书生举步上瑶台,自负文章八斗才。
  昨夜天庭门未闭,被臣和月掇将来。
  后书:臣杨秉刚应制。显威题曰:
  寒窗十载对灯前,此日鳌头臣占先。
  欲向蟾宫拔桂树,也须待月到天边。
  后书:臣张显威应制。璧玉题曰:
  外来桂客且从容,月里岂无折桂翁。
  任尔能施公远法,明皇未必到蟾宫。
  后书:臣朱璧应制。朱鸾题曰:
  诸君何必苦争荣,百鸟先飞逊大鹏。
  纵有英雄空用力,安然丹桂在蟾宫。
  后书:臣朱鸾应制。
  六子题罢,两班文武无不喝彩。帝大悦,遂皆点为翰林。六子谢恩而出。帝退朝,各官皆散。
  明日,帝又临朝。礼部尚书出班奏曰:“学臣李勃所荐二才子,于陛下考试后,便不见了。臣使人寻访,竟无踪迹。只得奏闻,伏乞圣裁。”帝曰:“所荐才子,尚未授之以任,欲去便去,朕何阻焉。”礼部乃退。原来璧玉与金鸾,于御前考后,即入宫去了,帝所以随口答应。当时,帝又宣秉乾、秉刚上殿。秀英与菊英闻宣,即趋上金殿,俯伏听谕。
  帝谓秀英曰:“卿兄弟少年英杰,朕深爱惜,均有公冶、南容之风。联正宫之女,与卿年貌相当,才德可配,愿招卿为驸马。朕弟秦王女,亦有贞静之德,愿招卿弟为郡马。卿意以为如何?”
  秀英与菊英闻言大惊,忙叩头奏曰:“蒙陛下恩谕,本当遵旨,但婚姻之事,必待父母之命。虽虞舜不告而娶,犹不免后人有言,况臣下乎!伏望陛下体臣愚衷。”帝笑曰:“卿何愚也。君与父孰尊?”秀英曰:“君则尊,父则亲。”帝曰:“卿既欲待父命,联即传谕卿父,以全卿尊亲之念也。”遂于案上写了圣谕,即命大学士孙建庭,赍往湖南议婚。当时秀英与菊英,只得叩头谢恩。帝乃还宫,百官退朝。
  秀英与菊英转到丝纶阁时,急得魂不附体。敬威兄弟闻知就理,亦皆着急。敬威曰:‘今圣上赍旨,往湖南令尊处去。令尊畏罪,定然奏明真情,小姐将置身于何地?”显威曰:“事急矣。为今之计,不走何待?今家兄现任湖南学宪,原与小姐有盟。不如逃回湖南,暂寓舍下,使人通知学宪,自然可解此厄。”秀英曰:“此言甚善。”遂与菊英换了书生衣巾,带了盘费,辞了敬威兄弟,私自出了丝纶阁。且喜无人看见,于路直出京城,往湖南而来。水陆跋涉,在路五十余天,方到湖南,遂投张村而来。
  却说昆山在家,自从庭瑞荐其子进京去后,乃择日与庭瑞往前阳山,祭奠父亲墓道,未免修理一番。闲暇之时,便各处访察菊英消息。
  一日,忽有京报到来,报敬威兄弟,钦点翰林,留京听用。心中大喜,遂多用银子,打发报子去讫。正在家中闲坐观书,忽有二少年至,口称义父。昆山废书视之,见是菊英。便大喜曰:“小姐来矣。”指秀英问曰:“此位是谁?”菊英曰:“此义姐也。”遂请秀英、菊英坐定。乃曰:“自小姐去后,我无处不寻。请问小姐,许久何处安身?”菊英乃将在外游玩,江宁考试,以及荐入京师,得遇敬威兄弟,同在文华殿考较,皇上钦点翰林,至于欲招驸马,私自逃回始末,详言一番。昆山叹曰:“小姐如此天才,诚可惜也。请暂居小舍,我与舍侄商议,为小姐解此厄矣。”乃请秀英、菊英入内,见其妻郭氏。
  菊英指谓秀英曰:“此即妹之义母也。”秀英闻言,遂与菊英同下拜。郭氏忙答礼,遂邀二女入房,更换女装,与诸家人相见。菊又将在外之故,与郭氏细述,郭氏叹息不已。当下二女遂在此安身。
  却说庭瑞正考完外府转省,在衙中闲坐。忽见福建巡抚刘忠,使人送书至。庭命请入,使者呈上书信。庭瑞拆开一看,略曰:
  忠本欲使舍妹,以奉箕帚,不意舍妹,不守闺范,擅与游客联诗。家君见诗而怒,辱妹畏怒而逃,今将一载,杳无踪影。恐误贤弟婚媾,是以先字布候。
  庭瑞看毕,方知秀英之事。乃长叹数声曰:“我何以如此多舛也!”只得写了回书,令使者去讫。心中十分烦恼。
  忽又报叔父到来。庭瑞出迎,大开暖阁,接入私衙。庭瑞问慰毕。昆山乃曰:“贤侄荐二弟入京,已蒙圣恩,钦点为翰林。”庭瑞喜曰:“侄方转省,竟全然不知此事。京报几时到的?”昆山曰:“京报已到半月,二报又来了。”庭瑞问曰:“二报何喜?”昆山曰:“江南学台荐二才子秉乾、秉刚,与尔二弟一同朝考,俱钦点翰林。此二于已到家中。此即二报,乃贤侄之喜也。”庭瑞曰:“秉乾、秉刚何人也?”昆山曰:“即杨巡抚之子也。”庭瑞曰:“向闻巡抚乏嗣,且又何为愚侄之喜?”昆山曰:“此二子,即贤侄月下娇娥,与刘小姐也。”庭瑞喜曰:“刘小姐何人也?”昆山曰:“乃苏州刘元辉之女,其兄现为福建巡抚。”庭瑞大喜曰:“原来即此人也。”遂将与刘忠结义许婚之事,细与叔言,又将刘忠来信与叔看。昆看毕,乃叹曰:“此二女真千古之奇女也。”遂将帝欲招二女为驸马,二女逃归之由,概与庭瑞说知。又曰:“二女来历既已分明,贤侄可即与巡抚议婚,早完好事。”庭瑞曰:“然,侄将谋此。”遂留昆山饮酒,至日暮方辞回。
  次日,庭瑞请布、按两司饮酒,布、按欢然而来。席间便托布、按至巡抚衙中议婚,布按俱愿为媒。庭瑞大喜,饮罢辞出。次日,布、按两司来巡抚院上,为庭瑞求婚。
  却说巡抚自菊英私出之后,夫人终日啼哭,巡抚恼怒。乃曰:“此等辱女,吾誓除之。”遂晓谕曰:“有人捕菊英来献者,赏银百两。藏隐者,查出同罪。”
  夫人闻知大哭,谓巡抚曰:“尔年过六旬,举目无亲,只有这个女儿,尚欲除之,何其狠也。若一旦除却此女,我与尔将来,死于地下,谁为殡葬?”巡抚闻言,更加怒气,遂忧闷成疾,请医调治,亦不甚重。
  至年终,偶冒了风寒,其病更甚,不能起床。忽有报子,自金陵来报说,秉乾、秉刚两公子入泮。并言学台得意,荐两公子进京之事。时巡抚正在危急之际,夫人闻知此事,暗思:“有甚公子,分明是刘小姐与我女儿,假扮男装可知。”当下瞒了巡抚,以银子打发报子去讫。乃暗嘱衙中人,不许对巡抚说。
  至明年二月间,巡抚病愈。忽报大学士孙建庭,传圣旨到来。巡抚命备香案接旨。建庭至院上,开读圣旨曰:
  江南学臣王彦,荐到卿子秉乾、秉刚,经朕面试,才果堪夸。兹招卿长子为驸马,次子为郡马。卿子欲待卿命,不敢不告而娶。兹命大学士与卿议婚。旨谕到日,宜使子就娶,勿负朕心。
  读罢,巡抚全然不解,只得谢恩,接过圣旨,遂请建庭内坐。巡抚曰:“适间圣谕,老拙实不能解。且老拙只生一个女儿,现今不知去向,哪有甚孩儿?”建庭曰:“两位令郎,经皇上亲点为翰林,怎说没有?”巡抚不能答。旁有家人跪禀曰:“前江南已有报子到来,报二位公子入学,已荐入京师。夫人料是两位小姐,假扮男装去的,因大老爷有恙,是以暂时瞒过,打发报子去了。”巡抚闻言,乃谓建庭曰:“江南二子,实老拙之女,瞒过老拙,假扮男装去的。是以至江南考试,学台荐入京师,老拙实出不知。今朦胧之罪,老拙所不能免,当修表奏明,求大人于御前,善为婉奏。”建庭允诺,于是设宴相待,宴罢辞去。巡抚忙修了表章,交与建庭,即刻起身。巡抚率各官送出郭外而返。
  过了十余日,忽报学台转省,托布按两司,前来议婚。正是:
  昔年曾有约,此日岂无媒。
  未知如何议婚,且看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五回 选宫妃秀菊双被执 招驸马登华两成婚
  却说布政与按察,领了庭瑞之意,来巡抚衙中议婚。巡抚请布、按两司来到私衙。叙礼毕,坐定献茶。
  茶罢,巡按问曰:“二位年兄今日到此,有何赐教?”布政曰:“弟等特来报喜。”巡抚因问:“何喜?”按察曰:“二位令爱,钦点翰林。今已出京,现在张村,故来报喜。”巡抚曰:“辱女原来已逃回耶!本欲除之。今乃欺君之罪人,又当俟君命以除之。今当再行申奏,听凭主上发落。”布政曰:“今学宪张大人,原是令爱意中人,何不令其毕婚,然后上表申奏,圣上必然见喜。”按察曰:“弟等此来,特任冰人之职,务乞老大人见诺。”巡抚怒曰:“尔等独不畏王法耶?”言讫,拂袖而入。布、按两司,被叱得绝无情思,怏怏而返。乃将此言,回复庭瑞。庭瑞转加烦躁。
  且说杨巡抚闻知秀、菊二女在张村,遂使人往接回衙,即行写了表章,令人飞报进京。夫人闻知,暗发令箭,追回表章。巡抚全然不知。按下不表。
  且说万历临朝,礼部尚书陈德谋出班奏曰:“江南学臣所荐二才子,于前日退朝后,亦不见了。臣已各处查无踪迹,请陛下定夺。”帝闻奏,即召湖南才子敬威、显威问之。二子俱推不知。帝复命人,远近寻觅,并无影迹,遂欲提杨巡抚来京。陈德谋奏曰:“杨巡抚乃重任臣,不可擅行提动,恐外镇惊疑。今大学士孙建庭,已赍诏至湖南,且待他转京,再议未迟。”帝从之,当日还宫不乐,乃将此事告皇后。后曰:“既有佳儿,不患无佳婿,岂必杨氏兄弟,方如陛下意耶?”帝曰:“恐有此奇才,不可复得。”后曰:“孔子云:‘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。’以四海之大,得无奇才也?若天下学臣,尽如湖南、江南者,何患才之不广哉?现今湖南张氏兄弟,妾闻当时并试,无分高下。且年貌亦相当,陛下何不招之?”帝曰:“且待建庭回京再处。”当日乃暂罢此事。
  一日,皇后奏帝曰:“昔太祖制度,宫女五年一换。今已十载,未经改换。宫中女子,约计千人,年皆二十六、七,莫不暗自嗟怨。若再迟数年,则尽误其终身矣。乞陛下另选新妃,以充宫用。将宫中女子,发还原省,听其择配。此陛下之大德也。”帝曰:“若非皇后奏明,朕几忘先帝之制度矣。”遂传谕各省督抚,令各郡邑选妃,无分仕宦、公侯之女,凡十五岁为始,十七岁为止,或已字未嫁者,俱要送县,县令送省。须督抚亲眼验看,择其善者百名,送入京师。有敢隐藏不献,或徇情以好作歹发回者,察出以逆旨论。
  旨意传到湖南,杨巡抚即行文各府县,限一月,俱要女子到省,藏隐者,按律治罪。未一月,各县纷纷送女子至。杨巡抚一一验看,约选了九十八名,皆绝色女子。乃召长沙府与城守营。
吩咐曰:“明日,令尔二人,押送女子进京。须用围轿二百乘,军妇一百名。每一女子,用一军妇伏侍。”二官领命,打点进京。
  时中军在巡抚侧,问曰:“女子尚未足数,如何起身?”巡抚曰:“非尔所知也。”次日,巡抚坐于前堂,使婢入内,请二位小姐。时秀英、菊英,正梳洗毕。忽闻呼唤,即忙出来拜见巡抚。巡抚曰:“今皇上选妃,令尔姐妹凑足成数,行装已备,即刻起身。”遂命左右,推二女上轿,更不容她申一言。可怜二女,欲言不得,惟有痛哭而已。出了城池,城守营向前,长沙府押后。于路严禁,不许交头接耳,途中数百人,望北京进发。时王氏夫人在后堂闻得秀、菊之事,忙出救时,秀、菊已去十余里了。遂大哭,以头冲巡抚胸前。巡抚曰:“今圣谕森严,虽公侯之女,不敢隐瞒。尔敢因女儿之爱而违王命乎?”言讫,自往花园中纳闷。夫人痛哭不已。
  且说大学士孙建庭,自湖南转京,至四月间方到。遂将杨巡抚表章奏帝。帝览表毕,方知秉乾、秉刚,乃女子也。遂叹道:“有如此大才,可惜身为女子。今使之远避,皆朕通赘之过也。”乃召湖南二子,敬威、显威至,俯伏金阶。
  帝谓敬威曰:“卿年貌,与朕女相当,今招卿为驸马,卿意如何?”敬威曰:“蒙圣恩谬举,臣复何辞。”遂叩头谢恩。帝又谓显威曰:“朕弟秦王女,与卿同年,招卿为郡马,卿可欣从?”显威亦叩头谢恩。帝大喜,当日还宫,遂与后言,又与秦王言知。于是择了吉辰,为二女毕婚。
  至期,用銮驾迎敬威兄弟,至元清宫,御赐金花喜酒。饮毕,只听三通鼓罢,八音齐鸣,数十宫娥,簇拥公主出堂,与敬威交拜天地,遂入洞房,共饮合卺之酒。须臾,又数十宫娥,扶王女金鸾,乘凤辇自别宫而来,从容下辇,面东而立。众宫娥请显威,面西而立,行交拜之礼,亦入洞房交杯。
  却说敬威到洞房,将璧玉一看,见其容华绝代,十分乐趣,又似乎夙昔相识,心甚疑之。
至晚来,璧玉低声曰:“良人识妾否?”敬威曰:“怎不识公主。”璧玉曰:“独不思文华殿共试者乎?”敬威曰:“公主莫非朱壁耶?”璧玉曰:“然。”于是,二人皆欣然。夜来风流,不尽言矣。
  再说显威与金鸾交杯时,金鸾偷眼看显威,显威却仔细看金鸾。显笑曰:“美人非文华殿共试之朱鸾乎?”金鸾满面娇羞,低头不语。至晚来,相抱共坐,唱和新诗,恩爱至极。天明,百官入宫拜贺,其荣耀,更无可及者。
  且说长沙府与城守营送妃至京时,京城已设选妃公所,命户部侍郎,择其美者入宫,亚者,发回原省。于是,各省送妃者,俱投户部处验看。时长沙府亦将女子,屯住公所外,遂入公所投文。户部命逐一进验,毋许参差。时秀、菊两小姐,怨气满胸,娇羞满面,只得步入公所验看。
走进大堂,忽听得坐上官员大叫曰:“贤妹何由至此?”
  秀仰视之,但见其人,乃胞兄刘忠也。遂泣曰:“哥哥能救妹乎?”忠忙下座,以手挽秀英入内,悲喜交集。菊英亦随入。忠问:“何人?”秀英代言曰:“此湖南杨巡抚之女,妹之义妹也。”忠乃令妹与同坐,却复抽身出堂,验看湖南女子。毕,然后退堂,即入内室,细问秀英别后之故。秀英乃将始末情由,概与兄言。因又问曰:“妹闻哥哥现任福建巡抚,今如何在此?”
忠曰:“愚兄于三月间,调入京师,补授户部侍郎。今奉命在此选妃。”秀英曰:“若此,可以救妹矣。”忠曰:“不然。杨巡抚在外省,尚不隐瞒亲女。今我奉命选妃,岂可以私废公。”秀英曰:“诚如是,则终难相救耶?”言讫,泪如泉涌。忠曰:“贤妹不必如此。我当上表求释,看圣恩发落便了。”是日,忠将与庭瑞结义论婚之事,俱与妹言。菊英在旁暗暗会意。当日,两小姐同寓内室。
  次日早朝,帝升殿。忠出班,俯伏上表。帝视其表,略曰:
  户部侍郎臣刘忠,诚惶诚恐,谨奏为乞恩事:臣妹秀英,原许与状元张庭瑞为婚。因妹与游客联诗,臣父见诗而怒,臣妹畏怒而逃。落难于野,无所依归。叨湖南抚臣收育,与其女菊英同誓,愿事一夫。今陛下选妃,湖南抚臣已将二女应选,现在公所。伏乞圣恩见怜,赐二女与状元完婚。臣不胜感激,待命之至。
  帝览表毕,问曰:“此二女莫非江南学臣所荐者乎?”忠叩头应是。帝曰:“此二女,朕深敬慕,自去后,于心终不忘。今既来矣,朕心安矣。状元非二女,无以为室;二女非状元,无以为家,此天生之良配也,朕当赐其成婚,以全家室之美。”刘忠谢恩,退入文班。帝即遣翰林王松,往湖南代庭瑞之任,选庭瑞进京完娶。王松奉旨而去。当日退朝,刘忠大喜,转到公所,与妹说之。秀英与菊英,如得赦书一般。
  却说庭瑞在湖南,闻得杨巡抚,将二女应选入京,心中忧思不已,刻刻流泪,遂忧闷成病,不能考士。七月中,忽报新学院到,庭瑞在床闻知。疑曰:“莫非甚官参了我?然我毫无苟且,复何憾焉。”遂抱病而出,端坐中堂。须臾,只见旗伞纷然而至。一官年四十余,飘然乘轿入衙,手捧圣旨。庭瑞见了圣旨,方起身迎接。至大堂,庭瑞俯伏听谕,始知皇上命彼代任,选己进京完娶。乃叩头谢恩,心中大悦,疾病顿愈。即刻交割印授。乃往巡抚衙中辞行,具言京中之事,巡抚大喜。夫人闻之,喜从望外,乃设酒相待。巡抚与夫人共席相陪。梅香一旁事酒,十分得意。饮罢辞出,又向各衙门辞行毕,遂起身望京进发。
  于路无停,九月初间,方抵京城,暂于馆驿中歇下。次日,向各大人衙中拜谒,然后方来到刘忠衙内。忠出迎,携手而入。礼毕,坐定,共叙隔别之情,遂设酒相待。秀英与菊英,在屏风后,偷觑良久乃入。菊英叹曰:“自从月下别后,无限奔波,空费心机,至今日,方遂吾姐妹之愿矣。”秀英笑曰:“贤妹,如今是我肩上人了。”菊英曰:“姐姐是何言也?”秀英曰:“吾兄曾有言,愿将我为侧室,且贤妹之约在前,敢不尊贤妹为正室也。”菊英曰:“妹亦有言,愿与姐姐,同事一夫。姐妹原是姐妹,正侧何必论之。”二女逊让不了。
  却说当日刘忠与庭瑞饮酒,至晚皆醉,遂共榻而卧。次日早起,各整衣冠上朝。金钟响亮,帝已临朝。文武朝参毕。
  刘忠俯伏奏曰:“前蒙圣恩,宣状元还都,今已抵阙下,端候圣谕。”帝闻奏,即命宣入。庭瑞闻宣,趋上金阶俯伏。帝曰:“户部刘忠奏道,秀、菊二才女,许卿为配。今二女朕亲点为翰林,现在都城。朕为卿主婚,召卿还都完娶,可择黄道吉日,即于紫微省中毕婚。”庭瑞闻言,叩头谢恩。帝乃还宫,百官退朝。忠与庭瑞乃安排喜事。庭瑞先到紫微省寓下,忠使人张灯结彩。时京城百姓纷纷传说,张状元与女翰林,奉旨完婚,皆以为奇事。百官俱来送礼,其同年在京者,皆来与庭瑞办事。正是:
  向来枉费推移力,此日中流自在行。
  未知如何完婚,且看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六回 紫微省二才成佳偶 怀远楼二姓毕奇婚
  话说庭瑞奉旨完婚,先自至紫微省中寓下。至期,刘忠用半副銮驾、两乘花轿,亲自送二女,至紫微省中,与庭瑞成亲。花轿至,堂上婢女数十,拥着轿前,请两小姐下轿。秀英立于东,菊英立于西,庭瑞居中,交拜天地毕,入洞房,饮合卺之酒。三人尔爱我喜,十分得意。至晚来遂同一榻,未免千般恩爱,百种风流。至天明,百官俱来拜贺,荣耀之至。
  明日清晨,入朝谢恩,遂上表乞假,称欲回家望母。帝允奏。庭瑞出朝,整备回家。时刘忠亦修书,归禀父母,具言秀英之事。刘元辉得书,喜不自胜。庭瑞亦遣人,送书往湖南,告知杨巡抚去讫。遂辞别刘忠,与秀英、菊英,一同起程,在路两月,方到家中。
  何大姑见庭瑞,荣耀回家,又得了两个才女为媳,喜不自胜。庭瑞在家,闲暇无事,乃于屋旁,造一新楼,名曰“怀远楼”,造得十分华丽。其往来文人,多在此中,吟风咏月,即兰英亦常与秀英、菊英,在楼上题诗作赋,言不尽唱和之欢。
  光阴易度,倏尔载余。一日,何大姑谓庭瑞曰:“吾儿自读书以来,种种遂意。又蒙圣恩主婚,得配佳妇,真世间美事。但尔妹兰英,年已长成。其夫武探花,孝服已满,必得探花入赘,方完我一点心事。”庭瑞曰:“母亲不必多虑,儿当作书,请他到来便了。”于是修了书信,使人送往南康去讫。
  却说建章在家守服,不觉三年。因思庭瑞等同年,俱已出仕,将欲进京就职。又因未娶,志在完婚后,再行进京。正欲作书,知会张兰,忽庭瑞令人送书至。因拆书观之,见其书中之意,言千里嫁娶,往返不易,欲建章入赘之意。
  建章乃召来人问曰:“榜眼公知状元,命尔来否?”来人曰:“榜眼想亦知道。”又问:“榜眼有甚言语否?”答曰:“无言。”又问:“尔为状元之妹来耶?然则为榜眼之妹来耶?”来人不能对。建章疑曰:“吾与张兰订婚,庭瑞尽知,今何相强耶?”乃对来人曰:“尔可回复状元,我随后就来造府。兹不及回信,再烦为致意榜眼。”来人领诺而去。建章乃安妥家事,随即带了家丁,往吉安而来。
  却说庭瑞在家,专侯建章回音,忽送书人回来,具言建章之说,庭瑞却也好笑。未几,庭瑞倚门独立,遥见建章乘车而来,后有小车四辆,仆从二人。庭瑞忙向前迎接,建章下车,携手同行,直入庭家。礼毕,献茶罢。建章曰:“昔在庐山,蒙兄与令妹相许,尚未妥论。后弟在省时,定了榜眼之妹,兄所共知。今兄赐书,召弟完婚,则榜眼之妹,又将置之何地?兄有佳妹,必有佳配,何必以弟为念耶?”庭端曰:“兄以为榜眼为何如人也?”建章曰:“幼年学富,乃英才也。”庭附耳曰:“实舍妹也。舍妹虽是女子,自小最爱男装,即吾同乡,多不知其为女子者。非愚不以至诚相待,实不好破舍妹行迹耳。今在深闺,不便与兄相见,容选择良辰,为兄毕婚。”建章闻言,舞掌笑曰:“弟与兄相处以心腹,何故置弟于梦中耶?”自是,更加欢然。当时设酒相待。饮毕,遂请建章于怀远楼中安歇。庭瑞乃择定吉辰,为妹子毕婚,使人往接各门亲眷。
  却说二姑,闻兰英喜事,更不待接,遂乘轿而来。及至庭家,大姑接进中堂,即使二媳,出堂拜见。少时,兰英亦出拜见,礼毕,复入房中。
  时庭瑞与建章在怀远楼闲坐,闻得姨娘到了,遂邀建章,来见姨娘。二姑见了建章,不觉放声大哭,诸人莫解其故。大姑向前问之,二姑曰:“妹昔在大江口,所失之子,两朵白眉,人谓之奇儿。妹痛心十有七年矣。今武贵人之眉,亦犹是也,目见之而落泪矣。”建章闻言,倒身下拜,口称母亲。庭瑞惊问。建章泣曰:“先父方山本无子。前告职回家,船到大江口时,弟身浮江面,有群鸟簇拥于水中。后得先父救起,养育成人。此盖先父与弟言,弟实不知本来面目矣。今与白眉及地名较之,岂非弟之母乎?”当下遂认二姑为母。于是,满堂欢庆。次日,夏松亦来作贺。二姑乃将建章之事告之,夏松喜出非望。
  忽建章至,二姑指谓曰:“此即尔父也!”建章闻言,纳头下拜。夏松扶起,悲喜交集。
建章乃唤带来家丁,吩咐曰:“家中之大厦,及庄田等,尔所尽知。可皆为撑数年,不得荒芜家业。”家丁领命,辞归南康去讫。自是,夏松夫妇,得了建章,如久旱逢甘雨,陡然万事足。当下定了吉辰,使建章与兰英,在怀远楼中成亲。兰英素知雅意,建章久慕芳名,才子佳人之境,自不等于寻常矣。满月后,遂与夏松归家。乡人闻知,莫不称羡。
  却说万历皇帝升殿,连接几处表文,言江南布政卒,又言湖北学院卒。帝遍观朝中,候缺之官,意无可以代任者,乃查告假官员。吏部奏曰:“现有湖南提学,回家两载,探花武氏,已满孝服。方今国家乏人,何不召回京师,以应国用?”帝允奏,乃命侍卫王元,赍诏往召二子。
元奉诏往南康,直抵武家。其家人禀探花,往吉安招亲去了。元乃望吉安小梅村而来。庭瑞接了旨意,乃设宴款待。席间,元问榜眼、探花何在。庭瑞思妹子之事,今若隐瞒,终久必泄,不如直言,方免欺君之罪,乃以实告之。元即赍诏至白云村,选建章进京。建章得旨,遂整备行装,约会庭瑞,两家老幼,一齐进京。其家门田宅,托付亲房管理。自家中起身,于路官府接送,十分热闹。不尚两月,便到京城,遂寓于刘忠衙内。时刘元辉老爷与夫人,俱在衙内。忠引庭瑞拜见元辉,秀英重会父母,菊英亦拜元辉为义父。是日,大设筵宴,一家欢庆。
  次日,上朝朝君。王元先俯伏奏曰:“臣奉命至南康召探花,探花已往吉安。及至吉安,方召得状元与探花来京,现在朝门候旨。若榜眼张兰,实属女子男装,因自负所学,不听长上节训,以至冒占科甲。今已匹配探花,惟圣上定夺。”帝闻奏,叹曰:“今之世,才女何多!可惜女子之才,不能为国家之用,奈何!”元又奏曰:“探花本姓夏,吉水人。因堕水被武氏救活,探花时方三岁,不知根源,故以武为氏。今适遇生身父母,以白眉为证,乃改姓夏,俱有根源实迹。”呈奏,帝命平身。乃选庭瑞、建章入朝,授庭瑞为江南布政,授建章为湖北学院。庭瑞与建章,谢恩出朝。正遇登、华兄弟,乘马而来。
  见了庭瑞,忙下马,曰:“方才到户部衙中,拜谒兄长,不遇而回。今幸遇于此,午间概请到宫中一叙。”庭瑞允诺,当下别去。建章问曰:“此何人也?”庭瑞曰:“此即舍弟。弟在湖南,荐入京师。一名登,一名华;登招驸马,华招郡马。”建章曰:“兄荐人真有眼力矣。”
  正言间,已到户部衙中。至午,张、夏两家共八人,至元清宫饮宴。秀、菊、兰三人入内,璧玉、金鸾接着,十分相爱,遂结为姐妹。当日畅醉而归。次日,庭瑞、建章,各带家眷,分投赴任。刘忠送出城外而回。
  却说湖南杨巡抚,接到庭瑞之书,知女儿已与庭瑞毕婚,甚喜。因年迈厌劳,乃上本告老。帝因其为官清正,又怜其无子,乃赐与黄金千两,彩缎万端,令其原职归家养老。巡抚得赐,望北遥拜谢恩,遂与夫人归家。到家时,将帝所赐金帛,分赐族邻;先所有家资,分赐仆从,令其自作生涯;身边只留二僮子使唤,乃洁身静养。
  却说庭瑞到了江南,上任毕,闻知杨巡抚,已告老回家,乃往拜谒。巡抚嘱之曰:“为官须上报君恩,下爱黎民。我今生幸而苟免矣,尔其慎之。”庭瑞顿首受教。时菊英来请父母之安,见梅香在母侧,似有所思。母因谓菊曰:“梅香原是尔身旁小婢,尔可带回,应尔使唤。”菊领命,遂带梅香回衙。秀英甚喜,乃与菊英,共推庭瑞纳之。庭欣从,是晚,遂纳梅香为妾。
  却说建章到任半年,遂生一子,取名松青。明年,又生一子,取名柏青。二子后皆登科。建章乃以柏青,以继武氏之后,不题。
  再说杨巡抚与夫人,洁身静养,至万历十四年夏六月,乃召宗族人等与庭瑞、女儿至。谓曰:“我二老寿数已终,明日辰刻,必离尘矣。我已设座于此,我二老死后,不宜殡葬,亦不必挂孝。”庭等俱未深信,女儿菊英,却在身边俟候。至晚,二老皆沐浴。明日清晨,乃与夫人服朝衣,设香案,望北遥拜。拜毕,遂与夫人,并坐中堂,面带笑容,安然不动。菊近前视之,气已绝矣。忙使人报庭瑞,庭至甚惊。乃从其言,不殡,客向前奠酒。于是,候了五日,其体如生,众皆信以为神。庭以此奏帝,帝敕为靖南公祠。
  是时,远近皆来朝拜。未及一年,海内尽闻其威灵。至于崇祯末年元旦夕,有白光数十丈,自庙中出,直冲霄汉。仰观天上,有五彩云灿耀。数百里外,皆闻空中仙乐嘹亮。在金陵城内者,皆往观之。将近庙前,但闻风声猛烈,无人敢入。次日往视之,庙宇俱不见,惟有平地而已。是年明亡。后人有诗叹曰:
  当年楚地督军民,报国无非清慎勤。
  此夕乘云登化境,令人千载忆杨君。
  又有诗叹张博曰:
  布德施仁数十年,暗遭毒害丧黄泉。
  刘忠夜觉白圭梦,始信阴阳有自然。
  再说庭瑞当日在江南,无为而治。母亲及家人,共享太平之福。后秀、菊各举一子一女,梅香生四子,俱登科第。万历十五年调庭瑞入京,升为刑部侍郎。后官至吏部尚书。建章官至都察院大堂。至万历末,光宗即位,天下大乱,强寇四起。遂皆隐归田里,俱善终。
  后人有古风一篇,以叙其事曰:
  天使才星下碧空,茫茫尘世出张公。
  深仁厚德周时急,正气犹传太古风。
  误交张宏宏嗜欲,狼心顿起夜肆毒。
  伤哉含冤十五载,又见张宏闽中戮。
  南康武公嗟无嗣,致仕还乡得奇儿。
  尽心教子成大器,亲眼未及看凤池。
  庭兰携手入泮宫,翻身跳向凤池中。
  点鳌不用推移力,夺魁全凭造化工。
  秀拔西江文运起,群星共聚奎垣里。
  登华秀菊及璧鸾,各逞奇才争誉美。
  千里订婚兰秀菊,一线姻缘多往复。
  紫微省内佳偶成,怀远楼前必愿足。
  夏松失子子复亨,亦能显扬衣锦旋。
  佳儿佳妇归来日,破镜重逢一镜圆。
  前人功业后人评,着眼看时系我情。
  纷纷世事言难尽,水远山遥寂无声。
(全文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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