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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64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春柳鶯
作 者: [清]南北鶡冠史者 編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全书四卷,十回。清南北(一作南轩)鹖冠史者编。清康熙壬寅刊本。该书演绎明嘉靖年间石液与毕临莺、梅凌春的婚姻故事。
 
(全文)
  天地间一大戏场,生旦丑净毕集于中。自唐复为戏文,缘以衣冠兽翁,蓬蒿贤士,粪堆连理,污泥比目,泾渭混杂,世上莫辨。君子起而指示之,则戏演焉。及后,戏一变而为传奇,实倡自宋。盖以戏,虚文难以利俗,而浅说足以动众。夫传奇于戏,名别而实因也。
  今君子操觚□□,莫不咸悉其意。故稗官野史,救污辟秽,于此为盛。一时市儿读之,不知怜才为劝,好色为戒,反取色而恶才,直欲丑净而作生旦,又乌得乎!
  南北鹖冠,风流名人也。知怜才好色之正,得用情取士之真。尝谓余言,古来贤士出于席门陋巷,德妇见之裙布荆钗,如锦衣玉食,绣柱雕梁,俱属外焉者。余识其言而敬之,复请之小说。才色在所不偏,劝戒俱所不废,使天下之人,知男女相访,不因淫行,实有一段不可移之情。情生于色,色因其才,才色兼之,人不世出。所以,男慕女色,非才不韵,女慕男才,非色不名,二者具焉,方称佳话。自非然者,即粪堆连理,污泥比目。桑间濮上之辈,何得妄以衣冠为尊。蓬蒿见鄙,浪向天地间说风流者哉!
  此书梓世,固以名人之笔,复新于目,尤愿同人,为生为旦,不可打落丑净脚色,贻笑于戏场外之识者也。
  康熙壬寅秋八月吴门拼饮潜夫题。
 
第一回 弃浮名馆求佳丽 游玄墓诗种错缘
  诗曰:
  四海春风一曲琴,天涯类聚自相深。
  青尊原为酬游志,白眼何须学苦吟。
  俗客应难谐益友,痴情还许付知音。
  不谋颠倒姻缘簿,翻教才人错用心。
  话说嘉靖年间,有一甲科,姓石名昆,字良玉。乃河南开封府人。因年幼失偶,坚执不娶。直到五十岁上,念无子嗣,里人劝他娶了个填房李氏。不上一年,生有一子。这日,良玉梦一神人,赐古墨一锭,雕画金龙,外包着锦绣双凤绢儿。云此墨乃延川石液所成。良玉得墨惊醒,闻生此子,不胜欣喜。又见眉清目秀,容貌不凡,回思梦中之言,知兆应在此,就取名为液,字延川,珍如珠玉。养到五岁上,教他攻书,凡左传、史策,过目成诵,如旧物相逢,毫不作难。八九岁成文,十一岁时即入泮宫。入泮之后,父良玉选为江南苏州府理刑。就将家眷并此生随带上任。凡百内务,俱着此生照管。不幸良玉官未一年,竟先辞世,后李氏亦呜呼。余下石生一人,带领管家,就在苏洲离城三十余里,买了一所宅子,设丧陈祭。及丁忧服满,此时石生,诗词歌赋,诸子百家,无不精通。为人喜友好义。挥散宦资,以为粪土;浪结知心,就当性命。每日作文赋诗,会客联社于宅中一池亭上。那朋友见石生神清气爽,风流豪侠,都起他一号,叫做池斋先生。岂意三年之后,家业尽为逢迎散去,人情亦随钱谷疏薄。
  石生闭户落落,忽于诗文之余,因叹口气道:“丈夫禀阴阳之气而有身,赋万物之灵而成性,必须读古人已著之书,继古人未发之旨,使吾性与古人相守,与后人相接,方称我生不负。必须得个才女,白头吟哦;得个侠士,终身啸傲。使吾内有琴瑟之欢,外有胶漆之乐,才成百世良缘。奈何年已当冠,父母又经早丧,亲戚无靠,止余一表兄,姓李名景文,字穆如者。虽是先母嫡侄,却在北京顺天府痒。日前见了些女子,皆是有才不能有貌,有貌不能有才的;结了些朋友,又是知面不知心,善始不善终的。且世人尽皆肉眼,不识卞璞。”说罢,自己不觉堕不泪来。自此欲适城市,反着破碎衣服,故令市井之徒,大惊小怪。石生总不介意。一日,有个友人姓怀名古,字伊人,是石生旧日同社,住居与石生相近。乃劝道:“吾兄雄才博艺,当今无二,何不做番正业,轰轰烈烈,将平昔之文,行之于世,使众人一见,自称奇才。”石生因听其言,将家藏自己新作,并批选古人的旧集,尽付之坊中。未几刻出,东西南北,负价者来如云集。不论远近地方,皆知石池斋是个才子。就是过往乡绅士民,也没个不求文事。石生自才名一倡,终日营营逐逐,不以为乐,反以为苦。
  一日,闻得怀伊人要上河南他表亲处打抽丰,遂请相会,思量谢名,作伴同行,到舅家借看表兄为名,随遇觅访才女。与怀伊人正在踌躇间,见一管家,手持一书,还拿了二十两一封银子,送上道:“这是扬州梅翰林家下来的请书,这银子是折聘礼的。”石生接过书,取开看时,乃是一个请启,一个关书。关书上道:
  乡眷弟梅深顿首拜请大三元池翁石老师台,教训小儿待腊。每岁奉酬馆谷银三百两,节礼外具。幸毋负托,叨爱不尽。
  石生看罢,见下一乡字,知梅翰林也是河南。遂对怀伊人道:“这事可去与不去么?”怀伊人道:“甚是该去。吾兄尚且无因他往,要访才女,扬州乃风流古地,正当借馆以图佳丽。”遂喜对管家道:“梅老爷人可在外边么?”那管家道:“梅老爷管家现在外边。说他叫王文,他老爷叫做梅岭彻,因告假在家,前在玄墓观梅,访得相公是个才人,故到家即着他请相公处馆。”石生道:“可知他学生多大了?”那老管家道:“听得他与外人闲讲,说梅老爷只有一女一子。子年尚幼,却不曾说出年纪数目。”石生道:“即然如此,不必写回书,可封一折饭礼儿与他。回他先去,我大约不过数日即去赴约。”那管家领命去了。半晌进来回道:“梅老爷管家已去。折饭礼儿收了。临行甚是叮嘱,叫相公不可失约。”石生闻言收了聘仪,不胜欣喜。当日留怀伊人饮酒,要择日一同出行。酒未数巡,怀伊人道:“吾兄借出游以访才女,固是高人举止,但恐此处文事,一时不能谢绝怎好?”石生道:“小弟素性懒于名利,前因怀兄忠告相劝,致于今日,亦是不得已应酬。昨有两篇序纪,俱草草告成。今日所来,已经回过,脱然无累,就是明日即可同行。”怀伊人道:“小弟行装皆打点停妥,只是明日,恐非吉期。”石生遂叫一书童柏儿,取历日过来与怀伊人选日。怀伊人接过看道:“明日乃正月十七日也,俗云,七不往。直到后日方是出行吉期。”石生愀然近座道:“出行固要选个吉期,但明日不去,又恐他方绅士拜索笔墨。这番缠扰,却如何处置?”怀伊人衔杯半晌道:“有了。此时春光明媚,玄墓古香亭梅花甚开,四方游人诗士,雅集甚多。明日小弟稍备杖头,请到玄墓少叙。一以却拜访之人,一以领梅花之胜,岂非两全妙计。”石生闻言大喜。二人饮至夕阳西坠,怀伊人方辞回去。正是:
  闭户谈心休对俗,寻幽酌酒必须花。
  到了次日,怀伊人在太湖叫了一只游船,定了两个吹唱。
  吃过早饭后,坐在船上,遂叫管家去请石生。不一时,石生带着书童柏儿来到。二人相见礼毕,茶罢,管家摆上酒肴,就叫开船。三怀两盏,饮了一回,吹唱一回。怀伊人道:“若依吾兄昨日之言,舍此而去,不独今日无此一段快乐,且为梅花所笑。”石生道:“梅花骨秀神清,苦于耐寒,阳回气足,复能魁春,乃酣养贞守之士。弟因蜗角淹留,不知以其大者图之,倒不怕为梅花所笑,恐为梅花所耻耳。”怀伊人道:“吾兄今日谢名,借处馆以访才女,可谓贞守矣。况今秋乡试,明春会试,联捷在举步之间,梅花何耻之有。小弟雕虫小技,且丁母忧,明年此时,吾兄着锦衣归来,弟相会抱耻,又当何如?”二人正饮酒闲谈间,听得箫鼓如麻,歌声聒耳。石生叫人把两边垂帘卷起,见玄墓已在面前。岸上游人如蚁,皆傍梅岭而行。石生同怀伊人一见,心朗意彻,如一幅春景山水相对。怀伊人向石生道:“此处有佳胜,即俗子市儿,也勉强扭捏两句歪诗,以酬青帝之意。吾兄名手,断不可无诗。”随叫管家取上笔砚笺纸,摆在案头。石生也正动诗兴,又见纸笔现成,便笑道:“请怀兄先为倡首。”怀伊人道:“今日吾兄是客。”
  一头说,一头研墨。石生取过纸,提起笔,向砚池蘸得饱饱,正待要笔走龙蛇,纸透云烟,把春风花鸟搜索一番。忽见管家进舱报道:“田相公在岸上。”怀伊人不悦道:“他怎知我在此处?”管家道:“方才在帘外见相公说话。”怀伊人尚不动身。只听岸上高声叫道:“怀伊兄如何偏背小弟至此耍子。”怀伊人只得叫住了船,欠身相邀,迎进舱门。但见这人:头戴一顶鸭嘴纱巾,身穿一件墨色布衫。年纪只有三十,面貌却似百岁。口拥荒须,形容不甚儒雅;脚登朱履,强勉赖做斯文。规规矩矩,妆成许多道学:遮遮掩掩,全见一味老诚。三人相见,礼毕分宾而坐。石生向怀伊人问道:“此位尊姓?”怀伊人道:“姓田,字又玄。与小弟旧曾处邻,近居城市。”怀伊人又转身对田又玄指石生道:“这就是敝同社石兄,道号池斋者。”田又玄闻言,忙向石生打恭道:“原来就是石公祖令郎,久仰久仰。”叙毕。傍边管家添上钟箸,大家同饮了数杯。田又玄就像个不饮的意思,再要斟他,只是告减。石生道:“田兄,加敬一杯。想是见弃小弟,在这边故此不饮?”田又玄高声回道:“岂有见弃之理。不瞒先生讲,昨日,徐州一个铁不锋兄,慕小弟之名来访,同本处一位白兄,齐集古香亭观梅。忽然诗兴发作,做了一回诗,不觉畅饮,因就玄墓歇下,今日尚有余酒未醒。”怀伊人接口道:“酒不肯见爱,同敝社友做诗吧。敝社友方才爱玄墓这段好景,十分留意春色,以梅花为题,正在挥毫之际,不期相遇,却好酬唱。”说罢,叫管家又取了一幅笺纸,命石生、柏儿捧砚磨墨。
  田又玄慌了,把几杯酒盖着厚脸,假托看着柏儿道:“此子甚是青年,倒擅磨墨,是怀兄家的吗?”怀伊人道:“不是,是敝社友之仆。”田又玄笑道:“果然有好主必出好仆。”又问柏儿道:“你多少年纪了?”柏儿道:“今年十六岁了。”田又玄道:“你可识字吗?”柏儿道:“我不识字。”田又玄只管絮絮叨叨,问他东长西短。怀伊人道:“想是墨已浓了,田兄不要闲话。”田又玄谅着这诗难免不做,反强勉堆下笑容,脱帽露顶,谈今论古,胡乱讲了一回大话。提起笔来,也不让人。摇头战足,咬指托腮,做了半日丑态,捏成一首。放下笔,将诗笺拿在手中道:“弟已告成,候石先生、怀兄韵成,一齐同看。”怀伊人道:“石兄在此,小弟不敢放恣。老兄转候石兄吧。”石生闻说,提起笔来,如探囊取物,写了一首。递与田、怀二人。诗道:
  一片冰肌接水光,羞随红紫独为芳。
  东风团月连云瘦,春色笼烟彻骨香。
  减却离魂空着恨,销残清粉更成妆。
  当年高士今何处,值此游人总断肠。
  池斋石液题二人看罢,但见云笺与花柳齐飞,翰墨共春光并舞。连声叫妙不止。石生道:“小弟信笔乱书,实皆俚谈,何以当得二公大赞。”田又玄正色近座道:“其实做得好。若有字眼下得不妥,小弟从来最不瞒兴,就要把弊病一一说出。这诗做得不但顺口,且起头一句,‘一片冰肌接水光’,把梅花比做冰,冰者白也,梅花又是白的,这就妙起。第七句下个’当年’二字,当年者,尚论也,又是远想的意思。先以目前寓景,后以古人作证,乃真才实料,恰像唐诗。”石生道:“小弟原是抛砖引玉,请佳作代为遮丑。”怀伊人虽与他相认,不过旧曾处邻,并未曾与他文墨往来,也要看他诗句。就将手中诗取过,同石生一看,满纸胡涂,字如牛毛虾尾一般。诗上写道:
  南枝才放两三花,雪里吟香弄粉些。
  淡淡着烟浓着月,深深笼水浅笼沙。
  石生看罢,知他是抄写前人白玉蟾的诗句。不好说破,故作赞赏。怀伊人不觉露出一声道:“这诗做得虽妙,念来就如熟的一般。请再咏四句,以成七言八句如何?”田又玄忙回道:“这诗皆从心窝里发出,所以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若是有些假借,便自己的意思,与古人的意思,两相隔绝,朋友读着,自然律不和声,词不顺口了。且有意思的人,作诗只可一首。再做一首,就为恃才妄动了。岂不知古人说,一之为甚,岂可再乎?”怀伊人又道:“这诗细细想来,倒与当时白玉蟾《梅花》诗有些相同哩。”石生笑道:“想是田兄与古人暗合。”田又玄亦大笑道:“好个与古人暗合。小弟自幼在父师面前,逢会文作诗之期,往往拿着笔,如行云流水,不加思索,信手拈来,头头是道。自不知出自何所。间有父师道‘这是某人旧文’,究竟自己也不知道。石先生所言‘古人暗合’四字,此乃到言也。即如昨日有个不通的女子,做了一首诗,贴在玄墓古香亭上,也是咏梅花的。观者如堵,并无一个敢上前和她。就是小弟走上,随意略写几句,众人一见,惊得掩面伸舌而去,难道那诗也是白玉蟾的不成。”说罢,又向石生道:“小弟胡说而且乱道,先生幸勿见笑。”石生道:“常言’俗子位中留不住,才人到处有逢迎’。田兄既有这般大才,何患弟辈不甘拜下风。”怀伊人亦诡道:“田兄之诗全无假借,适才是小弟之戏谈。我自罚一杯吧。”遂吃过一杯,又向石生招饮。
  石生手执酒杯,心下想道:“此人说甚么不通的女子,必竟是个才女。”停杯向田又玄笑道:“适所言佳句,与那不通女子诗,可还在古香亭上吗?”田又玄道:“岂有不在之理。古香亭乃梅林之大观,亦诗人之雅聚。凡远近游人,往来无阻,任其饮酒赋诗。石先生这诗,到那里也贴将起来。小弟诗现在东粉壁墙上,少不得同去现丑一番。”石生听了,一心要上古香亭看那女子的诗,酒也不吃,就叫放船前去。一阵清吹低唱,穿湖而入。行末一箭之地,但见:
  亭台耸起,人人笔弄清香;粉面参差,个个鸟唤提壶。对客开樽,错怪浮生如梦;临波停泊,亦信春光似画。也有各携杖头,借景陶情;也有独抱琵琶,逢场作戏。
  石生住了船,同怀伊人、田又玄,叫管家携着酒肴,带着吹唱,一直上山。行到古香亭上,举头一望,满壁皆诗,不及遍览。转过东粉壁墙来,田又玄即指道:“此是小弟拙韵,上面是那不通的女子胡话。”石生微应,同怀伊人先看田又玄诗道:
  娇似雪花白似鹅,枝枝开放向前坡。
  占他春景气痴我,累我吟诗恼杀他。
  一朵扭来堪插髻。连根拔起可烧锅。
  明朝只怕山风起,雪打群鹅飘满河。
  春日同铁不锋白随时作也石生看罢,同怀伊人忍笑不止。
  田又玄道:“这诗何如?”石生同怀伊人道:“字字典雅,句句新秀,果称绝技。”田又玄喜道:“可有些老杜气味么?”石生道:“全是杜体。”田又玄又指那女子诗与石生看道:
  玉笛吹残花复生,别离歌曲动江城。
  遥依南岭应传语,笑倚春风巧耐情。
  雪照疏林酬意冷,梦回东阁旅魂惊。
  相思罢吏难归去,载酒空余索杖名。
  凌春女子题
  石生看罢,魂灵飘荡,神思恍惚。暗自想道:“世间有如此女子,岂不令男子羞死。念了一回,复低声玩味一遍,玩味一遍,又高声朗诵一回。徘徊眷恋,情生肺腑。怀伊人亦仰面嚼咀。田又玄用手扯道:“这女子诗一味胡涂,当不得细解,就便解出滋味,也不过是个女流。”说罢,将石生诗笺贴在壁上。又道:“我们且席地饮酒,叫吹唱起来赏鉴梅花,不可有负春色。”石生同怀伊人只得错落就坐,各斟满饮。石生手拿着酒杯,心下沉吟半晌,恍然如失,就要起身告回。时天色将暮,田又玄宿酒已醒,正要拚饮。见石生要回,对怀伊人道:“主人之意若何?”怀伊人道:“既石兄要回,听其自便吧。”田又玄笑道:“这是主人悭吝,输不起酒资了。”怀伊人道:“非小弟悭吝酒资,因明日石兄有广陵之行,弟亦有河南之往,久已相约,恐今日过酒,误了明日吉期。”田又玄道:“明日那里去得成,就是要去,少不得弟备薄饯,屈留一日玩玩。”石生口中辞谢,定然要回。怀伊人同田又玄遂吩咐管家,将酒肴携在船上,三人复下山上船。田又玄别去,石生同怀伊人一路饮回,各皆无言。到了岸时,怀伊人并众别去,石生带着柏儿回家。怀伊人临别道:“石兄明日须要早起。”石生怅然回道:“明日再为商议便了。”正是:
  无端才思相关切,落得游人满面愁。
  却说石生,别怀伊人归家,一心想着那女子诗,如怨如慕,不禁动了个寻访之念。到次日,广陵之行告止,写了两书,一封托以酒病。令怀伊人先行;一封书烦怀伊人带至河南,问候表兄李穆如。正要着人送去,不期怀伊人带着管家、行李,收拾齐备,到石生处相邀同行。石生闻得,请进书房,相见过,怀伊人笑道:“昨日田又玄做那样胡诗,反笑那女子不通,真实可耻。”石生令怀伊人坐下,回道:“鄙俗小辈,狂妄无知,何足挂齿。”柏儿少顷拿上茶来。二人茶罢,怀伊人道:“小弟即刻就行,吾兄为何不收拾行装?”石生道:“昨日弟见那凌春女子诗,丰神逸逸,落笔不俗。弟思想起来,正是良缘觌面,还要往甚么广陵访问才女。怀兄且先行吧。”怀伊人道:“吾兄此意,是不往梅老先生家赴馆,要在此访问这女子么?”石生道:“弟就去赴馆,也不过为此,岂可才女咫尺,反教错过。只是有一书,动烦怀兄带至河南舍表兄处,感爱不尽。”怀伊人接书道:“自然领命。但吾兄访这女子,在此淹留,恐他人又索笔墨,以致两误,不如同行吧。”石和愀然道:“弟假以抱病谢交,他务自却,怀兄不必过虑”怀伊人作想道:“兄计固好。弟欲停装暂为效劳,此时不能奈何?”石生道:“若怀兄有此意,弟当终身佩德,恐怀兄不肯见爱。”怀伊人道:“弟心有余而时不逮了。苦今日不行,错过吉期,后来未必有此佳辰。”石生道:“既然如此,弟不敢苦留,恐误前途之事。怀兄且长行吧。”怀伊人只得怅然而别。临行道:“吾兄当斟酌谋为,弟不日即得会面。倘若这女子访问不着,还赴梅老先生之馆要紧,恐失他人之约,惹人谈论。”石生唯唯应诺,随即打发怀伊人长往,要访这凌春女子。正是:
  原为情而去,又被情所扰。
  不是浪用情,天下知情少。
  不知石生访这女子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二回 见利巧施美女计 背人假借梅花诗
  诗曰:
  相思无底暗伤神,曾种风流一段春。
  千里烟缘风忽送,三分傀儡话偏亲。
  可真可假可欺世,谁是谁非谁识人。
  误了桃源无好约,却教迷处说通津。
  却说石生,不思量往扬州梅翰林家处馆。别了怀伊人,要在苏州访问凌春女子踪迹,却也不知是何等人家,下落何所。欲亲出访问,又恐闻名者,滥求代庖。因借病在家,着管家先将古香亭诗句揭来;后令书童柏儿在外访问。今日也访,明日也问,整整打听了月余,不见影响。
  这日,石生独坐在家想道:“向日我见那女子诗句,虽知其才,未见其貌。假令柏儿访着消息,在某所某处,我不能亲觏其面,便使媒婆去说合,那媒婆自然贬其丑陋,扬其美色,两下撮成,使我石池斋一片怜才好色的热心,付与冰炭之中。那时,姻缘簿上污了清白,叫我何处去折辩。”又想道:“那女子取名凌春,有魁占物色之意,料然也不是个俗品。自然男女相访,不轻失身与人的了。使她知我石池斋有这段好逑苦衷,应亦喜托鱼水。独怪那日不该让怀伊人先行,若留他少住几日,也与我访问访问,玉成此事。”又想道:“怀伊人北上,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,就想他回来,谅也不能,还是我与这女子两下无缘。不如依怀伊人临行之言,赴梅老先生之约要紧。”正自搜理闲思,沉吟不决,忽心下又陡起一念,自惊讶道:“这女子起句凌春,莫非取意于梅,乃梅老先生之令爱么?前闻他管家说,他老爷因游玄墓而回,故来聘我。又说梅老先生有一女一子,且那诗中道‘梦回东阁’,用扬州何逊故事。”说罢不禁欣喜,以为得想,遂吩咐一老管家,看守宅子。遂收拾行李,带着柏儿,叫了一只船,竟往扬州梅翰林家去。
  不一时,行到苏州城境。石生在船上检点行李书玩,恰恰忘落了凌春女子诗笺。石生忙对柏儿道:“你快回去将凌春女子诗笺取来。”柏儿听说,上岸飞星去取。石生查了行李,又自己悔道:“我还不该造次往扬州,遣落此诗,却非佳兆,端的这女子还在苏州。”一头怨,一头等,等到午西,见柏儿拿着诗笺,头上褪着帽子,汗浸浸走进船舱,说道:“那做诗的女子有了影响了。”石生忙问道:“却在什么所在?”柏儿道:“适才小的从阊门过,见一个乘轿的医生,多少讨药的人,跟到他家,下轿毕,那医生道:“不是这两日在常州医那小姐的病,这几时把你们药都打发完了。’小的闻见小姐二字,随立在旁,听了半晌,未审详细。见那日游船做诗的田相公,拉着他说话。小的见他进去,就问那医生管家,在常州医病的原故。那管家道:“有个小姐姓毕,乃是淮安人。因同父亲在玄墓看梅,受了些风寒,回到常州地方,染成一病。因慕我相公医名,特请了去,只用了四五服药,就病体痊愈。如今复回淮安去了。’小的犹恐不是,又问那女子叫甚么名字。那管家想了一回道:‘叫凌甚么小姐。’小的说:“莫非叫做凌春小姐么?’那管家忙笑道:“正是这两个字。’小的又问他相公姓甚么,那管家说姓白。如今特来与相公商议,还是上淮安去访他,还是怎么样?”石生闻言又惊又喜道:“这小姐虽有消息,未必貌附其才。若有才无貌,也是枉然。必须再去,访访她年纪多少,有人家不曾有人家,在淮住居何所?这般方可上淮,央媒求亲。若造次而行,倘有不合,岂不空费一番往返。”柏儿领命,放下诗笺,又去访问。
  方才上岸,就遇着田又玄迎面叫道:“柏儿,你相公尚未去么?”柏儿道:“现在船上。”田又玄就要想见。柏儿忙回报与石生知道。石生请进舱中,相会礼毕。田又玄道:“向自玄墓别后,小弟只道石先生同怀伊兄次日北上,故不及奉候。适儿盛使,方知先生尚留此地,不意今日又得一面,何幸如之。”石生道:“小弟向日已订期北往。因别后遂得大恙,不可以风,故又羁留到今,亦出无奈。”田又玄笑道:“那日在古香亭,小弟预知先生次日不能就往广陵。相留薄饯,实出本心,不意先生苦苦托词见却。”石生笑道:“人生四海皆兄弟,我之大贤,与人何所不容;我之不贤,人将拒我。如今日田兄,不弃小弟足矣,小弟岂可托词以却田兄。”田又玄笑道:“据先生所言,既非托词却弟,广陵实有何事?”石生道:“不瞒田兄讲,广陵梅老先生,差人请小弟训诲他公郎。前受了关书,并聘金二十两,约期甚近,所以急急为此。”说罢又道:“如田兄不信,……”随叫柏儿去取关书,递与田又玄看。田又玄一见上写着馆谷每岁三百两,节礼聘金在外,便觉满眼动火。随欠身道:“原来先生为这宗大财,故急于要行。”石生笑道:“二三百金算得甚么大财,小弟不过借此以谋终身之事耳。”田又玄又道:“先生这实是欺小弟了。终身之事,莫大于功名,难道借广陵以取功名不成?”石生又笑道:“功名富贵,等如浮云。知者当之,止算得一夜好梦。小弟之意,岂俗到此,盖别有意中之事,实非田兄所知也。”田又玄放下关书,诡道:“意中之事,我知之久矣,故作戏谈以试先生,今先生何必相瞒。”石生心下暗想道:“凌春女子,当日原是田又玄因作诗而起,必定他有所见,方说出此话。就是他无所见,我实说于他,料也不妨。”遂叫柏儿到茶馆取了几杯茶,留田又玄在船上相谈。石生道:“田兄既知小弟心事,小弟实为那日在古香亭见凌春女子诗,归家细思,颇还去得,因而动一痴念,有好逑之意。遂着小价觅访他的消息,到今方有影响。”田又玄近座笑道:“当时,小弟明知那凌春女子诗好,故说不通者,因为吾辈才名不肯为女流所占,不意先生与我暗合,也知她诗好。但此时先生既有影响,就该丢了扬州馆事,为何还如此行色匆匆?适才所言不知所行了。”石生道:“非弟言不附行。奈这女子在淮安地方,虽知其才,未知其貌,若造次而行,恐有不合,空费了往返,又误了梅老先生之约。小弟之念,尚暂泊于此,再访这女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,就撇梅老先生之馆,竟挂帆向淮阴,与她生死一决了。”田又玄道:“老先生原是在何处访着这消息,如今还当去访一访,不可错过。”石生道:“原是一医生姓白者,从常州与她看病而回。小价偶然问其盛管家,故得知这个消息。”田又玄道:“原来医生姓白者之传。但恐再访出那女子是绝色,先生事做半途,又要赴梅老先生之馆,凯不费居中者一段苦心。”石生笑道:“我石池斋岂肯为三百两臭铜,卖了终身大事。”田又玄见石生志不在馆,立意要访那凌春女子,不觉动个冒名赴馆之心。手里拿着茶杯,口中诡道:“先生不必他访,小弟曾在古香亭见过的。”石生忙喜问道:“田兄所见,果然姿色若何?”田又玄道:“若说那女子姿色,大抵非一言一句可以描写,只那一双眉眼,令人见即迷魂。”石生闻说,近座细听。田又玄又细将那女子如何美貌,如何动人,在古香亭如何看见,说了许多谎话,要撮弄石生上淮,自己顶名赴馆。石生一腔痴情,虽被他说动,却也半疑不信。田又玄又巧言道:“恐小弟眼力不济,不足取信先生,先生且停留半日,请那医生来,假以看病,再细细审问一番,真假自明了。”石生喜听其言,就着柏儿去请那医生。田又玄又止道:“此时天色将暮,恐不成体,到明晨吧。”石生道:“明日再误半日功夫,恐又开不成船了。”田又玄道:“小弟还要薄饯,明日少不得相留一日,后日再开船长往。”石生为着那女子,只得依言。二人谈得情投意洽,又吃了一会茶。田又玄别去,临上岸道:“此事若成,先生将何以谢弟。”石生笑道:“多以金帛酬谢就是了”。田又玄正色道:“小弟亦非爱金帛的俗品,转将佳稿赐小弟一部,以留别后之思吧。”石生道:“此是不费之惠,若先生有见教之意,明日就着人送来。”说罢,田又玄别去。正是:
  出言诡辩非君子,见利欺心定小人。
  却说田又玄留石生停止船上,思量冒名赴馆,得那三百两头。一路想道:“我方才留石池斋,明日请白医生察访那女子姿色,倘那女子是个丑陋的,白医生一直说将出来,不但失了老田这大财,且把我吃茶时那些假话,都被他识破,日后有甚面皮见他。”想罢,竟不回家,即转回身子去寻白医生,要二人合意同谋。
  原来白医生就叫做白随时,素常做田又玄的伙骗。曾在玄墓古香亭,令田又玄假石生之名,会徐州来的一个铁不锋,观梅做诗,希图酒食。这晚见田又玄寻他,即忙迎出笑道:“田相公适才别去,为何又来。”田又玄道:“特来与兄接风。”白随时邀到内堂坐下。田又玄从袖中取出一个银包,拈了一块银子,递与白随时买酒。白随时推让了一回,田又玄只是要买。白随时道:“在愚弟这边,为何倒扰老兄。”田又玄道:“小弟有一发财事相烦。你依我买来,别有话说。”白随时勉强收下银子,叫家中用人,买了些熟肴便酒,掌起灯来,二人饮到兴头,田又玄道:“敢问老兄,前日在常州与何人看病的?”白随时道:“有个淮安毕监生令爱,为玄墓观梅,受了些风寒,因请小弟看病。却有何说?”田又玄道:“那毕令爱可是前月十六日,我与老兄并铁兄三人,在古香亭笑他诗句不通的凌春吗?”白随时道:“不是,不是,这个叫做临莺,生得才美冠世,其父虽监生而实乡官,从正月二十日方游梅花的。”田又玄道:“如今把这临莺要兄认做凌春,这财就有望了。”白随时问其原故。田又玄将石生爱凌春诗句,误访临莺,并明日要请白随时话头,细述一遍。白随时闻言惊道:“石池斋也还有些名望,为何把一个不通的认做才女。这等看将起来,眼力实不如老兄了。”田又玄叹口气道:“自古名人好题诗,英雄多困苦。虚名在前,真才落后,此天道反覆之数。”白随时又道:“明日小弟领命,把临莺说做凌春,哄那石池斋上淮去了,你我财从何来?”田又玄道:“兄饮三大杯,小弟说与你听。”白随时连吃过三大杯。田又玄道:“小弟之文才诗学,系兄所素知,自不必说。有扬州梅老先生,官居翰苑久矣,知我是个才子,要请我教他公子。不意石池斋这个畜生,就谋了此馆。每年三百两雪花纹银,节礼在外,还有二十两聘仪。如今聘仪被石池斋收了。若老兄撮弄他上淮,这馆小弟抵了,馆金与兄三七分,岂非是宗大财。”白随时听了满心欢喜道:“这等说,老兄该吃三十杯。老兄之财,更多似小弟。”田又玄道:“三十杯小弟吃不得,也与兄三七分吧。”白随时道:“这个成不得。小弟不敢如此贪杯,宁可舍命奉陪几杯吧。”二人一头说,一头筛酒,各吃了五六杯。白随时又道:“适才老兄所言,有冒名顶替之意。又无关书,一时认识出来,却如何处置?”田又玄道:“关书小弟已曾见过。竟去赴馆,只要言语相对,东家怎好问先生要关书看。”白随时大笑连声道:“妙!”二人立定计策,欢心畅饮,直到一更时分。田又玄临行嘱道:“明日之事在心。”白随时道:“谨领大教。”二人别过。白随时又道:“闻得铁兄尚羁旅在扬,未回徐州,只柏老兄还要相遇。”田又玄道:“若他在扬,益发妙了。”二人方别。正是:
  浪施巧计同儿戏,小视奇才作等闲。
  却说石生在船上不知白随时受田又玄之嘱。到了次日早起,见天色晴明,正是淮行的顺风。遂叫艄公备了酒饭,封起药金,一面令柏儿来请白随时。
  不一时,白随时带着家人,背了药箱,柏儿引轿到船前。白随时下了轿,一直上船,与石生礼毕茶罢。柏儿从书箱中取出一书,放在案上。白随时把石生脉细细一看,道:“先生这个病源,因闷郁而起,心膈不宽,虽然脉气沉细,却无大病。”叫家人取上药箱,撮了两剂宽中益气汤,用福圆作引。撮罢,就要告辞。石生道:“久仰青囊秘学,未得识颜。今日贱恙得叨妙剂。舟底不堪便饭,望宽坐少叙。”白随时道:“先生才名动世,一觏台光,实出望外,况又在此叨扰。”说罢,柏儿收起书本,摆上酒肴,二人饮了一巡。石生道:“兄翁尊号,却不曾请教。”白随时道:“小弟贱字随时。”石生道:“可是素与田又玄相知吗?”白随时道:“曾有一面,不甚相知。”石生也不在意,又饮了数巡,石生欲言又止。白随时知他为那事儿,不好启齿。故作问道:“先生行色匆匆,却因何往?”石生道:“要往淮安访一舍表亲。”白随时故道:“令亲住居何所?”石生故作叹一口气道:“说起话长。小弟有位舍表亲姓毕,自先君去世,就不曾相会,到今五六年矣。昨偶闻在淮居住,又闻舍表亲带着舍表妹,在玄墓看梅,及弟往拜,又两下错过。如今上淮问询,尚不知他住居何所。”白随时知诡托诡道:“前小弟在常州,与一位毕监生令爱,句唤凌春者医病。那毕监生倒住在淮安城外,清凉寺旁,也曾从玄墓看梅而回,莫非就是么?”石生笑道:“那人虽然名姓相对,但天下同名同姓者多,难叫分辨。惟舍表妹自垂髫时,与弟同食同居,至今形容犹记。不识兄翁见那毕兄令爱而貌若何?”白随时把酒干过,笑道:“这等说起,料想不是令亲了。”石生见他笑而不言,以为女子丑陋,不好说出。叫柏儿斟盈了酒,又问道:“兄翁如何见笑?”白随时道:“不说那女子面貌便罢,若说起那女子面貌,真天上有,地下无。且才美兼备,恐先生令表妹没有那等全美。”石生作喜道:“舍表妹虽人才不算出色,却也有七八分似这个女子。但不知此行得遇着遇不着?”白随时道:“若是这位女子,先生说两个字来,小弟代起一数看。”石生见白随时又会起数,满心欢喜。随口道了两个字。白随时将手画画道:“却好是乾天数。二爻发动,此去不独能相会,还有许多喜事。”石生道:“这数如何详解?”白随时念那数中诗道:
  得意相逢贵,前程去有缘。
  利名皆可望,三五月团圆。
  石生听罢,知姻缘之事有准,又敬白随时几杯作谢。白随时又道:“此数乃邵康节先生所授,极灵极准。上面说’三五月团圆’,先生若访令亲,宜速行以应此数。”石生道:“小弟就此顺风,即刻开船。”不一时,柏儿拿上饭来。只见田又玄领着一个佣人,竟自上船,与二人拱手。白随时见田又玄至,就起身告辞。石生道:“请用便饭。”白随时作谢道:“小弟酒后不能用饭。”石生随叫柏儿取出药金赏封,总递与背箱管家,送到岸上。白随时作别上轿。石生方回,田又玄迎着问道:“那事如何?”石生笑道:“据白兄口词,颇有姿色。小弟欲乘此顺风,暂别往淮。”田又玄惊道:“此时就行,小弟不及躬饯奈何?”随叫人取上四包路菜,送与石生。石生作谢。要留田又玄便饭,田又玄作辞过。又道:“先生上淮,必须从扬州而过,倘梅老先生管家看见,传与梅老先生知道,岂不招怪。”石生道:“小弟此行,不拢岸上,径从淮安水路而去,他如何知道。就见他管家,也不认得。前那关书,俱从门外传进,并不曾会而。”田又玄喜笑道:“既如此,先生可放心而行了。”石生叫柏儿开书箱,取出诗稿递与田又玄道:“这是小弟近集,如命呈览,幸勿见笑。”田又玄谢过,令家人收下。二人立在船头叙别。只见船家整理篷桅,收拾绳索。石生对田又玄道:“此时心意皆为行色所扰,不能与兄尽谈。”就作揖谢别。田又玄回礼道:“这是喜事催人,先生不必以一别为怅也。”石生反强勉回嗔作喜,要送田又玄上岸。田又玄道:“先生不必送小弟,小弟转立在岸上,以心相送吧。”二人就在船头别过。田又玄同家人上岸。只见船家撤起跳板,将船一开。石生才进舱门,但闻长帆风响,船头水涌,如弩箭离弦,去莫能禁。田又玄立在岸上,喜得如梦如痴,呆了半晌。正是:
  情痴傀儡三分话,天送姻缘万里风。
  却说田又玄立在岸上,复定睛看了一看,见帆影顿渺。遂带着家人来会白随时,商议冒名赴馆。二人相见大笑。白随时道:“老石已去,我兄冒名之事,不可迟延”田又玄道:“适才细细审问他,他此去竟不扰扬州,说扬州梅老先生家人并不曾会过。这场造化,真是你我时运。”白随时道:“既然如此,事不宜迟。老兄可收拾行装,随后赶去,恐一迟延,梅老先生着人来请他时,就有许多不便。”田又玄依言。就拉白随时到家,看着收拾了行李,同到渡口,叫一只小船,别过白随时,独自一人,随路打听着石生消息。到了扬州。上岸之时,顶头遇着一人口中叫道:“石兄何往?”田又玄忙抬头看时,乃是徐州的铁不锋。就踉踉跄跄作了一揖道:“小弟因此处梅老先生,每年出三百金纹仪,请我处馆,特来赴约。铁兄何羁留在此?”铁不锋道:“小弟自别后,不期遇二三知己,每日在此诗酒,竟忘其所归。”田又玄道:“铁兄必于此地久熟了,可知梅老先生家住居么?”铁不锋道:“闻得在小东门前后,可同去找问,以便进拜。”二人遂拉手同行,进了城,不一时到小东门。铁不锋道:“想是梅老先生就在此处前后,可问人一声。”二人立着说时,见一人从旁边酒楼上走下,问道:“相公可是来赴馆的石相公么?”田又玄道:“我正是。你如何晓得?”那人道:“小的就是梅老爷家中王文。我与相公去通报。”田又玄道:“此时天暮,恐不成礼。今晚且寻饭店住下,明日再来拜过。”王文扯住不放道:“我家老爷怪相公来迟。说没有回书,不足为凭。家中报怨小的,正要差小的明日去复请。若相公今日会了,省小的明日一番回话。”田又玄遂到酒馆中,打开行李,取出一红单帖,上写着眷晚生石液拜。先着人传进。后向铁不锋道:“弟且暂别,兄寓何所,乞为示我,以便奉看。”铁不锋道:“石兄不必看弟,弟明日自来拜兄。”二人打恭别过。田又玄跟随了行李去会梅翰林。见梅翰林迎到厅下,田又玄前趋后恭,相依而行。直到厅上,相见礼毕,分宾坐下。梅翰林道:“前学生在吴下观梅,仰台兄大名,如高山在望。不揣荆棘,敢攀驾临,获愧实甚。”田又玄打恭道:“晚生菲才薄德,梅老先生呼唤,实愧庸学,不足以当令公子之范围。”梅翰林笑道:“这是台兄过谦了。”田又玄又打一恭。家人茶上。田又玄兢业业拿着茶盏,告过茶毕。梅翰林叫管家请出小相公来。少顷,小相公出来,年纪只在十来岁,生得眉眼秀雅,端端正正朝上作了一揖。家人安了个位儿,在下面坐着。田又玄道:“令公子品格非凡,日后定然继老先生之门第。”梅翰林道:“小顽待腊,因学生为这俗吏,幼年失教,懒于读书,明日拜从门下,使顽石一经仙点,想不致终顽也。”说罢,请田又玄到内书房里坐。田又玄蹑步而行,穿了两三进房子。只见花柳丛中,山石嵯峨,朱栏粉格,多少曲径回廊,共有十数间危亭雅座。梅翰林叫收拾铺陈,安田又玄在内居住,田又玄不胜欣喜。当晚整酒,十分款待。次日又备一席,将公子拜在门下。二人方饮酒时,见外传进一帖,上写道:“通家社弟铁纥拜。”田又玄一见,忙起向梅翰林道:“是敝相知铁不锋兄,来拜晚生的。待晚生出去相会。”梅翰林道:“既石兄相知,请至书房相会何妨。”随叫家人收了酒肴。田又玄迎进铁不锋,在书房中与梅翰林三人礼毕,分宾坐下。梅翰林道:“请教铁兄尊号。”铁不锋道:“贱字不锋。”田又玄道:“敝相知少年大才,乃北方名士,家下现住徐州。”梅翰林道:“看铁兄这般清雅,自是名教中人。”铁不锋打恭谦逊。梅翰林对田又玄道:“铁兄可曾婚配过吗?”田又玄道:“晚生婚配过。铁兄与晚生不同。”梅翰林笑道:“这等说,石兄已娶,铁兄尚未有室了。”铁不锋道:“晚生素有傲骨,不肯轻娶。”梅翰林道:“此正是才人之妙用。”三人茶罢,铁不锋就要告辞。梅翰林道:“铁兄既与石生相契,皆是莫逆,何不少坐,盘桓盘桓。”遂令田又玄留住。吩咐家中整置酒肴。又取出一诗笺执在手中道:“铁兄可有佳稿在此?”铁不锋道:“拙稿被坊中取去射利,尚未刻出。”梅翰林取出诗笺道:“这一首诗,是小女在吴下古香亭上做的,请二兄指教。”二人接过,用手假作画圈吟哦。忽看到后面有凌春女子四字,二人惊讶半晌。梅翰林道:“这诗是咏梅花的,也还通么?”田又玄道:“这诗是绝妙的。但晚生是在古香亭见过的,那时是十几的光景,就同铁兄在那边观梅,因而赞赏。不识老先生同小姐,是何时在古香亭的?”梅翰林想道:“还是正月初五日,同小女在那边的。”田又玄道:“令爱小姐,如此大才,不知青春多少了?”梅翰林道:“小女今年十六,尚未择婿。”二人闻言,一齐惊赞不已。
  梅翰林道:“请教二兄各做一首,以便小女留读何如?”田又玄心中想着石生淮行之事,恐闻凌春消息,复来赴馆。遂用一计道:“铁兄大才,尚未有室。老先生令他做一首。略见其意,何不招赘为婿。”梅翰林但微笑道:“石兄也少不得要做。”田又玄道:“晚生乍离故古,心绪觉得烦杂,恐猝中之笔,不足大观。”梅翰林道:“常言斗酒百篇。想石兄酒兴足,然后下笔有兴。适才吩咐家人另收拾酒肴,待学生再亲去取一坛好酒,与二兄冲开思路。”一头说,一头别过二人去选好酒。田又玄同铁不锋见梅翰林回家,亲自取酒,恐怕一时做诗,吓得心慌意乱。铁不锋对田又玄道:“吾兄大才,就要做诗,也还不难。小弟近日荒疏,胸中却无一字,这事从那里说起。”田又玄道:“小弟近日风尘劳顿,也有些荒疏,却如何处置?”
  铁不锋低声道:“向日吾兄所作之句,权借与小弟何如?”田又玄低声回道:“这个成不得,倘若兄说错了字,反为不美。不如待我写了,兄做一首吧。”铁不锋慌道:“吾兄之诗,小弟自别后,终日熟读,断不错字。”田又玄想了想道:“那诗就与兄写去。小弟一时懒做,也寻一首现成的,应酬应酬吧。”遂两边张张,忙拿了钥匙,向房中开了书箱,取出石生诗稿,翻来倒去,不见一首合宜的梅花诗。因想,向日后生在游船上做的那首,却又一时寻不着。
  正在乱查之际,见铁不锋走进道:“这诗稿是何人的?”田又玄道:“是小弟做的。”铁不锋道:“兄当时在古香亭,说这女子诗甚是不通,今日为何又赞她绝妙?”田又玄手掀着诗稿发燥道:“兄全然不知我的深意。”铁不锋见他发燥,遂忙忙出去。田又玄又闻得外面花园门响,向后半本猛然一揭,却好临了一首就是。方才看了一眼,见梅翰林走进,手慌脚乱,出来迎着。梅翰林叫人揩抹了桌子,摆上美酒丰肴。田又玄随放了梅待腊家去,自己复走进房内,收拾那诗稿,掩在箱内,又张了两张,方出来与梅翰林三人饮酒。
  酒到半酣,田又玄叫书房用人,取出笔砚,对梅翰林道:“适老先生所命,和小姐梅花诗,晚生辈且强勉做他两句,以求大教。”梅翰林闻言,各敬一杯助兴。田又玄将酒接过来,一饮而尽,就把石生“一片冰肌接水光”那诗写将出来。梅翰林一见,满心欢喜,击节称赏。铁不锋扭捏半会,就把田又玄那“娇似雪花白似鹅”诗,写将出来。梅翰林一见,鼓掌大笑。铁不锋道:“晚生这诗还不像荒疏之笔么?”梅翰林道:“绝妙佳句。”三人遂一面饮酒,一面看诗,饮到夜半。梅翰林留铁不锋住了。就将二诗携到内宅,与凌春小姐去看。凌春小姐正高掌银灯,翻阅古集。一见二诗,不觉失笑道:“这铁姓诗句,这等不通,名字又起得这样古怪。”梅翰林道:“这铁姓乃徐州人。石兄说他是北方名士。年甚青少,谁知外清内浊,石兄竟亦不察,反有荐他为婿之意。连石兄亦觉可笑。”凌春小姐又道:“石先生这诗,倒脍炙人口,只是字迹歪邪,像有抄袭之弊。”梅翰林想了想道:“我起先见他在书房中拿着一稿,东翻西阅;且他又是一团势利行径,不像个名士规模。莫非这诗果有抄袭之弊么?”时公子梅待腊与夫人亦在座旁。
  梅待腊道:“我先时也看见先生,查了半日诗稿,见爹爹来,就慌忙搁下了。”凌春道:“如此说起,石先生既有抄袭之弊,决非才人所为。竟假冒名士之辈,妄来赴馆,亦未可知。”梅翰林道:“倘若如此,我迟日假满进京,家下无人照管,岂不误了我幼子之事。”说罢,各令安歇。独自想了一个主意。次日早起,即别过铁不锋。叫一管家,同王文到苏州悄悄访问,看这家中先生,可是石池斋;再访问石池斋可是个名士。管家同王文领命。梅翰林又道:“你二人若访问不出真正消息,休来见我!”管家同王文吓得飞星叫船,去访石生。正是:
  假借人多惑,循环事却乖。
  但能催薄暮,月应不媒来。
  不知在何处访着石生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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