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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38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昇仙傳
作 者: [清]倚雲氏主人 撰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三十八回 高仲举重婚张氏 于月英产生丁郎
  话说胡老爷这日请客,那些至亲好友都送贺礼,前厅的酒席俱摆满了。及至客齐落坐,酒过三从,菜过五味,高仲举出来谢客,就在旁边设了一席,仲举坐下。那些亲朋见仲举品格非凡,你言我语,一齐夸奖,坐首席的有一位乡宦姓张名乘忠,曾做过吏部天官,也是年老无子,只有一位小姐名叫风英,年长二十一岁,尚未许人,今见众人皆夸仲举,他遂有了爱慕之心,同坐的有一个风鉴先生叫赵铁嘴,张乡宦低声问道:“赵先生你的眼力极好,胡公子的像貌怎么样呢?”
  铁嘴说:“依学生看来胡公子虽有福像,骨软着寒,功名未必有分,只可坐享荣华,得两个贵子之济。”张乡宦听了心中暗想:我把女儿许他,他生贵子就是我的外孙,何必要他自己得贵呢。想罢开言说:“先生,我有心招胡公子为婿,你道如何?”铁嘴说:“老爷既有此念,待晚生作伐,与胡老爷当面一讲。”遂问胡乡宦言道:“胡大人今日得此佳公子,后必大贵,久闻张老爷有位小姐德貌双全,晚生今欲作伐与二位大人取亲,不知二位大人以为何如?”众人听说一齐言道:“一家是吏部天官,一家是兵部司马,门当户对,正宜作亲。”
  张乡宦说:“我却也有此意,不知胡年兄见弃与否?”胡公满脸陪笑说:“虽承张年兄美意,只恐犬子不才,有玷门楣。”赵铁嘴说:“二位大人不必讲了。”遂叫人提过酒来与二家乡宦换了盅儿,又叫高仲举前来谢亲,仲举满怀心事,口不能言,无奈上前谢亲。大家吃了一个大醉方才散去。过了几日胡府下定,择了吉日,张太太亲自送亲,凤英小姐和仲举洞房花烛,且不必表。
  再说于月英自从王英报信之后,虽然知道丈夫逃走,又不知流落何处,诸日家只是悲伤。光阴易过,十月的胎气将满,这日忽然一阵腹疼,贤人知是将要临盆,忙叫丫鬟到安府胡同请了一个李姥姥来等候收生。贤人怀的这胎,原是七方掌岁童子临凡,日后天榜有名,定主大贵,所以下生之时并不艰难,顺顺当当回生落草。收生婆说:“高大娘恭喜了,生了个白胖的相公。”贤人定了定神,暗暗的念佛,吃过定心汤,叫丫鬟拿过包的现成的三两银子递与收生婆,收生婆说:“大娘太费心了,你家大爷又不在家。哪得有钱,今日送我这样厚礼,叫我如何过意的去呢!”于氏听罢两眼泪垂说:“姥姥你有所不知,可怜我的夫主含冤充军,如今死生未定,这也是上天有眼,生下这条根芽,多承姥姥接生,薄礼不堪为敬,只求把嘴放稳,别传于外人知道。”姥姥说:“大娘放心,我是不多说话的。”言罢出门回家而去。
  自此以后于月英紧闭门户扶养孤儿。不知不觉就长到七岁,贤人和丫鬟商议,烦隔壁周老者买笔墨书纸,封了一钱银子的贽敬,将孩儿送入对门学堂念书,并不提起本姓,只就叫他丁郎。这丁郎天生聪明,过目成诵,不上一年就能出口成章。但只一件,生来有些淘气,众学生们个个怕他。这日师傅不在,学堂学生们商议商议齐成伙子,皆骂丁郎,说:“你是个浮萍种,飘流根,有名无姓浪荡羔子。我们不理你就是了,你敢欺负人吗!”丁郎听说这话,心头火起,赶着学生们乱打,学生们说:“好个有娘无父的业障,竟敢打人!你且回去问问你妈,有个爹再来说话。”把一个丁郎骂的张口结舌,跑回家去见了于氏,二目之中滚滚泪流,贤人说:“我的儿,外边有人打你来么?”丁郎说:“母亲,我不打人就够了,谁敢打我?只是骂的我太伤心了。我只问你,咱家倒是姓什么?我父现在何处?”贤人见问,止不住口吐悲声说:“我的儿,你跟我要你爹爹么,你爹死生还未定啊。”悲悲切切哭了一回,遂将家门姓氏、他父亲的名字与充军的始末原由说了一遍。丁郎听罢哭了一场,又问年七的根基,于氏也与他说了。自此以后丁郎还去攻书,他把每日买果子吃的钱积存成一块,买了一把解手刀子藏在身边,心心念念直想要杀年七。
  堪堪长到九岁,正遇着元宵佳节,严阁老府内大放花灯,丁郎天生的聪明,知道年七是严府的管家,既是主儿放灯,他必定出来照应,遂把刀子掖在腿里想着要去报仇,等到黄昏时节,溜出街门走到棋盘街上,只见人千人万尽往东走,都说是上严府看灯去的,丁郎听说暗暗欢喜,跟在他们后边,走到灯市口里好不热闹。此日天气又暖,月如白昼,一路上那些景致不必细述。到了严阁老府门口,把丁郎挤到八字墙下,瞧了瞧北边有一条石凳,他从人空子里钻到石凳前,上在石凳之上,往阁老府门前一看,只见扎着一座鳌山,明灯万盏,怎见的?有诗为证:
  万盞明灯映月光,精工奇巧世无双。
  一片虚明连云汉,点点火光照玉堂。
  丁郎看了一回,又不认的谁是年七,正犯难为,只听着里边一片声的喊叫:“闲人闪开,七爷出来放花炮哩!”丁郎听见这话,约摸着这个七爷就是年七,暗暗的跳下石凳 挤到大门根前在暗处站住,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人,恶眉恶眼,跟着一些小厮,抱着花炮,到在门前雁翅排开。那人站在台阶上面,叫小厮们点着炮竹往人空子里乱扔。丁郎一见,向旁边一位老者问道:“老爷于,那台子上站的是年七吗?”老者连忙摆手说:“你这孩子悄悄的,知道是他何必问呢,若叫年七爷听见,摘了牙还要割舌头哩。”丁郎听罢认的是恶贼,才要弯腰去拔刀子,忽听的里边高叫:“太爷传年七爷哩。”年七一转身扬长而去,丁郎心内说道:“难道这个奴才不该死么,我今既到此处,少不的还要等他出来。”正然心中打算,又只见大门内几个小厮嘻嘻哈哈一齐乱跑说:“仔细着,看飞老鼠烧了衣服。”丁郎正往里望,只见年七复又出来,站在大门里边,叫小厮们出来放花放炮,丁郎一见满心欢喜,把胆子壮了一壮。轻轻的把刀子握在手中攥了个结实,将身一纵,跳在门槛里边,对准年七的小肚于就是一刀。一来是年七人高,二来了郎力微,虽然用力扎了一下,不过只扎着皮面。年七哎哟了一声,说是:“不好,快些拿贼!”那些小斯放炮的放炮,看花的看花,哪里还听的见年七喊叫。年七是在明处,丁郎是在暗处,头一刀子没有扎倒,将身一闪跳在年七背后照着腰眼又扎一刀子,倒是丁郎年小力薄,一刀子又没扎倒,复又照腿腕子扎了一下。年七疼的难受,一跤跌倒在地,昏迷如醉,丁郎跟上前去按住后背,手拿刀子往脖子里乱扎,谁知忙中有错,扎的并非致命之处,尽是扎在肉厚的地方。年七疼痛难禁,连连的喊叫不绝,众小厮们猛然听见,一齐往里乱跑。这且不提。
  且说小塘正在济南府与朋友庆贺元霄,忽然耳鸣眼跳,掐指一算说:“不好,丁郎替父报仇要杀年七,怎知年七还有几年阳寿,我若不去打救,丁郎必遭罗网。”忙把夜游神寻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。夜游神不敢怠慢,往灯市酒铺中来,这个铺中吃酒的有一人姓屈,名必直,绰号屈大汉,生的凶猛,身子高大,原来是个闹灯的醉鬼,正在铺中酗酒。夜游神把他扶将起来,酒未吃完往外就跑,跑到外边,拔了一根挂酒幌的竿子,左右抡开往前直跑。人人知他是个魔头,谁敢挡他,他一直跑到严府门首,往里一跳,被门槛又绊了一跤,正正的压在年七身上,那一些小厮家人跑到门里,看见一个大汉压着年七。顿时之间人乱如麻,短棍铁尺把大汉好打,打一下哼一声,往下一压,压的年七乱喊乱叫。众人把大汉搬在一旁,扶起年七用灯笼一照,浑身上下如同个血人一般。年七说:“疼死我了,这些该死的奴才,人家拿刀子扎我都不管了,可曾拿住贼了没有?”众人说:“已拿住了。”把年七架在里面,又将屈大汉捆绑起来。此时夜游神已经归位,屈大汉就如泥块一般吊在班房以内,单等明早送在衙门去问口供。
  再说丁郎趁着众人闹哄屈大汉,倒得空溜将出来,心中甚是如意。定了定神,还认着来时的原路回家而去。要知丁郎回家怎样,且看下回分解。 
 
第三十九回 判冤情恩开大汉 救孤子雷击凶徒
  话说于氏贤人,天晚不见丁郎回来,叫丫鬟出去张望了几回,踪影不见。那天将至半夜,贤人亲自到了门口东西张望,正是贤人惠念,忽见丁郎来到面前,贤人说:“畜生也不告诉我声,竟自看灯去了。”言罢关门,到了房中灯亮之前,只见丁郎衣服上带着血迹,贤人说:“畜生,你这血是哪里来的?”小神童随口应道:“看灯人多挤破鼻子了。”贤人把丁郎拉到面前仔细一看,只见他面如金纸,不住直喘,贤人心中犯疑说:“我的儿,莫非遇着什么歹人吓你来么?”丁郎倒是年小收不住话,见他母亲问他,他随把杀年七幸而遇着一个大汉闹灯得便回来的话说了一遍,贤人听说吓得面目更色,有心打他几下,心中却又不忍,说:“小畜生,你可坑死人了,这场祸事怎么了的!你扎年七之时可曾言语来没有?”丁郎说:“既是暗中行刺,岂肯言语,就是回来在路上也未曾说话。”贤人说:“你的刀子现在哪里?”丁郎说:“我跑出大门就丢在人空子里了。”于氏听说把头点了两点,说:“既然没言语又没凶器,量他也找不着你,从今以后只在家中念书,不许出门,若要不听我就不和你过了。”言罢与他换衣服,各自安眠。从此关闭大门,打听年七的消息不提。
  且说严府把屈大汉吊了一夜,次日禀明严嵩,严嵩大怒,叫听事官送到有司衙门打问口供。且说这位有司姓海名瑞,曾坐过兵备道,因为忠直得罪权臣,降了个知县,这日外堂放告,门上的上前禀道:“严府听事官要见。”方才若是别的官府,就要下个请字,海老爷生性刚直,说:“叫他进来。”门上人将听事官传至堂前,朝上打恭说:“相府昨晚放灯,有个凶徒打碎鳌山闯入府门,把年七爷用刀扎坏,性命难保,今将凶徒送来审问口供。”海瑞说:“尊驾请回,我明白了。”打发听事官去了,把屈大汉带到当堂跪倒,又把幌竿抬在堂上。
  海老爷吩咐两边与屈大汉把绳锁去了,开言问道:“你是什么名字?因何持刀杀人?从实说来。”屈大汉往前爬了两步说:“青天老爷,小人屈枉死了,昨晚看灯在铺吃酒,忽见一块黑云往身上一扑,一时不省人事,并不知怎么进的相府,到五更时醒转过来,浑身疼痛,方知是身受捆绑吊在屋内,别的事情小人一概不知,望青天老爷救命。”海爷听说心中暗想:严嵩主仆行奸,神知其恶,或者是神差鬼使扰乱他一番也是有的。海爷一来不怕势力,且是久作恶的年七,遂认真追问了,往下问道:“那幌竿是作何用的?”知府差役回道:“这是凶徒的凶器。”海爷说:“你说他持刀扎伤年七,怎么幌竿又是凶器了呢?快把刀子拿来我看。”差人说:“他的刀子不知撇在何处,小人们未曾找着。”海公微微笑道:“满口胡说,既说他持刀杀人,又无凶器,况且那幌竿十分沉重,一人如何举的起来,看来是酒后发狂打碎花灯是实,杀人的事是没有的了,似你们诬人杀人,论来该打顿大板,且看阁下的分上饶你们去罢。”将严府的差人撵出,又把犯人寄监,然后照着酒醉闹灯办了。一路文书申报上司,事毕退堂,这且不提。
  且说严府差人回去,把海爷的话向二管家孙旺说了。孙旺也就未曾理论,请名医与年七调理刀伤,不多几日复原如初,迟了几天刑部批回海爷的文来,把屈大汉发往湖广武昌府充徒,海老爷点了差役,屈大汉起解而去不提。
  且说年七有个小老婆怀孕十月难以生产,把收生丁郎的李姥姥请来,手到落草养了个儿子,狗奴满心欢喜,赏了李婆二两银子,问起他的住处。李婆说:“住在草帽胡同。”年七听说,忽然想起当年之事,说:“你街上有个高仲举可知道么。”李婆一时口快,把月英当初嘱咐的话竟自忘了,遂顺口答道:“七爷问的是那高秀才么,我才知道他家自从高仲举去后,他娘子生了个儿子,今年算来已九岁了,只因灯节看灯,半夜才回家去,他母亲怕他在外惹祸,如今关在家里不许出门,这个大娘家教好严着哩。”言罢转身而去。年七听了李婆之言,心中暗暗的想道:灯节那夜用刀子扎我的影影绰绰像个孩子,方才收生婆说的这话有些对景,想必就是这个冤家也未可知,我如今若不将他害了,定有后患。凶奴起了这个念头,他遂把因犯官司投在他手下使用的一个飞贼,名叫曹庆的,要他到半夜之时上高仲举家去把于氏母子一齐杀死,回来再赏他两个元宝。凶徒满口应承,等到半夜暗去行事不表。
  再说济小塘在济南济贫已完,过了灯节与韩庆云、徼承光、一枝梅商议着往北京而来,讲话之间小塘忽然往西北一看,吓一大惊说:“列位,高仲举的儿子今晚有难,待我先去救他,你们随后进京在平府胡同朱家店里取齐吧。”言罢将袍袖一抖腾空而起,黄昏之时早到北京,站在云端之中,往草帽胡同中观瞧。那天约有二更时分,只见仲举家墙外一人飞身上房,其势凶猛。济仙一见知是行刺之人,掐指一算此人罪恶多端,应遭雷击。济仙不怠慢,忙把雷部请来将曹庆提在半空之中。凶徒被捉,一阵眼黑,把手中的钢刀撇落在地,只听着一声雷响,把凶徒劈死,撇在皇城以下。于氏和丁郎睡不多时,先听见院中刀响,正然害怕,又听见一个霹雷从房檐上过去,震的满屋里落土,母子二人只吓的一夜没有合眼。等到日出三竿,贤人起来将房门一开,见院子里放着明光光的一把钢刀,吓的面目更色,心里不定,忙叫丫鬟拾起藏在炕洞之内,左思右想不知来历。丫鬟上门前去买豆腐,听见街上人说皇城下劈死一人,进来告诉于氏,于氏听说这话,又一想夜间的事情甚是耽惊。这且不提。
  且说年七到吃饭时不见曹庆回来,正然着急。忽有一个小厮跑到街前说:“七爷,咱家曹管事的今夜被雷劈死在西皇城下,满街上都嚷起了。”恶奴听了惊疑不止,还想着是曹庆该死,改日另差人去行刺。这且不提。
  再说小塘晚上救了丁郎,在朱家店中住下,清早起来要去救那丁郎,遂化了一个瞥目年老先生,手拿明杖往草帽胡同而来。到了高家门口,打着卦板来回走了两遍,贤人听在耳内,向丫鬟言道:“昨晚那件事情使人放心不下,外面有个算命的先生,你去将他叫来看看咱的日后如何,叫他指咱一条明路。”丫鬟听说,不多时把小塘领在院中天井里坐下,复又将门关上。于氏同丁郎坐在房内,先把仲举的八字说与小塘,小塘故意的算了又算说:“这个八字伤官太重,不但父母早丧,妻子也不能相守。观今的运气却倒旺了,虽在外边,有贵人扶持,又有美妻还主,双生贵子,自此以后破镜重圆,夫妇偕老。此命算完,不知还算不算?”于氏见他说的有些相合,又把丁郎的生辰说出,求他占算。小塘迟了一会说:“这个命可倒不错,我算他聪明伶俐,将来名登金榜。但只一件,他一出胎胞就不能见他父亲,正月的时节瞒着母亲出去看灯,暗用钢刀刺人,幸而得脱罗网。有一个阴人走了风声,仇人一心想要害你母子,昨日晚上就有凶徒进院,幸遇神人相救,将凶徒打雷劈死,把一把钢刀掉在你这院中,你心中害怕,叫丫鬟埋在炕洞之内。可不知是与不是?”贤人昕罢毛骨悚然说:“先生真是神算,但不知目下吉凶如何,还求先生指教。”小塘说:“我已算定,休要怪我直言,凶煞已入命官,这个小命只怕有些难保。”于氏听见这话更加惊慌,说:“先生你再占算占算,看还有个救星没有?”小塘说:“若要救他却也不难,只得是远走高飞前去寻他的父亲,方可以离了此难,他命中注定该有两个母亲,这一去骨肉相逢,破镜重圆,一举成名,报冤雪恨。”
  于氏听见这话,两眼流泪,闭口无言。小神童跳将起来说:“母亲,已往之事先生算的一字不差,未来的事情必定也错不了,既然叫这先生费心指了明路,母亲怎么难为起来了。”
  贤人说:“我的儿,你如此年小,又不知你父在何处,可往哪里去找?总然知道他的坐落,我就放心叫你去么?”丁郎闻言满恨含泪说:“母亲难舍孩儿,孩儿岂能舍的母亲,如今大难临头,也说不的了。若愁不知我父的下落,还求先生指教指教有何不可。”小塘听见说:“好一位聪明相公,我已算定你父今在西南。”于氏说:“西南路径极多,知是从那条路上去呢?”小塘说:“贤公是有福分的吉人,自有天祥,包管他走不岔路。”贤人说:“不知路上可有颠险没有?”小塘说:“一句包了总吧,且走一日少一日颠险。我的话已说尽,把我领出去吧。”于氏闻言到房中取出二百文钱,叫丫鬟递与小塘,小塘说:“你母子太苦,我如今不受谢礼,等着破镜重圆再领谢吧。”言罢,拿起明杖,叫丫鬟送出大门,扬长而去。
  于氏打发小塘去了,手拉丁郎只是痛哭,丁郎说:“母亲不必如此,倒是依着先生之言,打发孩儿急速起身为妙。”于氏说:“虽然如此,我岂舍得叫你出去。”丁郎说:“母亲差矣,趋吉避凶乃是达人,只顾了难舍孩儿,假如昨日晚上被凶徒将孩儿一刀杀死,难道母亲也能拉住我么。”于氏听了这话半晌无言,说:“我的儿,你说的也近情理,待我明日打发你起身去吧。”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四十回 徼承光护送孤子 小神童辞母脱逃
  话说于氏母子哭哭啼啼一夜无眠,将行李收拾妥当,就要打发神童起身,这且不提。且说年七一心要害丁郎,自从雷劈曹庆之后,他又差了两个行凶的小厮,一名项鸣,一名牛二虎,每人赏了二两银子,叫他们每日在高仲举门口瞧望,见有孩子出来,诓到荒郊害了性命,每人还赏两个元宝。这话也且休提。
  再说小塘从高家算命回到店中,徼承光、一枝梅、韩庆云这日也进了京城,找到朱家店与小塘会面,小塘把雷劈凶徒打救丁郎的话说了一遍,又差徼承光护送丁郎,附耳低言吩咐了几句。承光连声答应。小塘又取出一联柬帖递与一枝梅说:“贤弟你也是明日起身,先到武昌府等候与丁郎会面,到那里一看柬帖自然明白。”一枝梅领命。这且不表。
  且说于氏一夜之间给丁郎做的道袍道帽,又做了个化缘的直袋,将那半面破镜装在里面,还装上了七八两银子,到了天明与小神童将破镜的来历说了,母子二人痛哭一回,趁着天早,丁郎暗暗出门而去。
  且说项鸣、牛二虎这日将明的时候,就在高家左右探望,只听着吱喽一声开了街门,有一个孩子倒神气,从里边哭将出来往西而去,两个贼轻移脚步跟在后边,转弯抹角出了右安门,到了马场无人之处,紧行几步跑到头里说:“小厮与我站住。”小神童听的这话,吓的浑身打战,止住脚步。牛二虎把钢刀亮将出来,说:“你这孩子假装道童,可是高仲举的儿子不是?”丁郎听的这个问法,知是年七使来之人,料想着难以支吾,连忙跪倒说:“二位大爷既然知道,我也不敢隐瞒,我这直袋里还有几两银子,送与大爷,放了我吧。”言罢,将直袋中的银子取出递与牛二虎。牛二虎接过揣在怀中说:“小哥哥,实话对你说吧,我们是年七使了来的,纵然你给几两黄金,也不能买了此命,你到死辰可不要恨怨我们。”言罢将钢刀一扬就往下落。
  哪知徼承光奉小塘之命,早已用隐身法隐住身形随后跟来,见牛二虎手举钢刀要往下落,连忙显露身形,一脚将刀踢落,用定身法定住两个恶奴,开言说道:“小童与你们有何仇恨,苦苦直要害他,若要不是吾神前来,此子几乎丧生。我若不给你个厉害,你也不知改过。”言罢拾起钢刀就要动手,两个贼奴身子虽不能动,却是还会说话,战战兢兢只求饶命。
  承光说:“你既苦苦哀求,吾神也不肯轻易杀害生灵,我今饶你,你将小童的几两银子只管拿去,见了年七只说是把高仲举的儿子杀了,不许说是放他逃走。”二贼闻言满口应允,承光撤了剑诀,两个贼活动起来,叩头谢恩,承光把钢刀递与二贼,二贼扬长而去。
  承光打发二人去后,看了看丁郎倒在地下如死了的般,上前叫了几声,丁郎醒转过来,翻身爬起,看见承光站在面前,只是发怔。承光说:“孩子不必害怕,凶徒已经被我赶走了,你也起来去吧。”丁郎定了定神,看见承光不是行凶之人,满眼含泪说:“我的银子已被贼人拿去,如今也走不的了,求道爷送我回家去吧。”承光说:“你可回不的了,若愁没有费用,待我送你一个去处,叫你父子相见。”言罢走到一座破庙之中,拿出金扇变成一辆小车、推到丁郎眼前,叫丁郎上去紧闭二目。仙家的妙用真真的不错,顿时之间到了武昌府的城外,丁郎将眼睁开跳下车来说:“道爷,这是什么地处呢?”承光说:“这里湖广省,前面就是武昌府了。”丁郎说:“寓北京多少路呢?”承光说:“三千六百余里,送你到此你好找你父亲。”丁郎见没有半日工夫走了如此之远,知道承光是个异人,遂又问道:“不知我父是何模样,可往何处去找?”承光说:“我也不认的你父,你这一进城去,见一个人问一个人,问到一百单八个上就问着了,但不知他肯认不认,看你的造化罢了。”
  言罢将身一晃,踪影不见。丁郎知是神人前来点化,望空拜谢已毕,就依着承光的话走进城去,逢着个人,一把拉住说:“大爷曾见我父亲没有?”那人说:“你这孩子,我可知道你父是谁?”用手一隔扬长而去。丁郎只依承光的言语,不管老小逢人便问,问到一百单七个上,末后一个秀士身穿锦绣,仆人相随,年纪只有三十以外,看那像貌和他母亲嘱咐的言语有些相同,遂不管好歹上前拉住说:“君子慢行,你可是我父亲不是?”仲举见了,一闭眼睛,不禁发起笑来说:“你这孩子好没来由,我和你素不相识,怎么叫起父亲来了呢?”丁郎说:“只因你面容相似,所以才敢动问。你既不是,不知可曾见过没有?”仲举听见是北京声音,看了看他那模样有些彷佛于氏,一时触起心事,开言问道:“我看你这顽童好像是北京娃娃,不知你父姓什名谁,作何生理,你从何处至此?对我说个明白,我好替你访问访问。”丁郎见问,约摸着已离京三千余里,总然说了实话也无妨碍,遂把家乡住处与他父无罪充军得便脱逃的话说了一遍。
  高仲举听罢,想了想与家中之事句句相投,有心就此相认,又见有仆人相随,恐怕走漏风声被胡老爷知道,要问隐妻再娶之罪,遂把血心一味,想:儿孙自有儿孙福,我今日且把他支开,再找机会相认,有何不可。主意已定,回丁郎说道:“小娃子,你这一片言语我一句不懂,休要耽误你的工夫,另往别处去问吧。”丁郎眼含恸泪说:“君子有所不知,只因有位神仙把我送到此处,叫我逢人便问,问到一百单八个上许我父子相见,我已问过一百零七,俱说不是,末后遇见君子只当是我父亲,我才吐露真情。谁知君子推三阻四连句实话也没有呢!”言罢恸哭。
  仲举见这光景,心中不忍,又不好哭,那脸青一阵红一阵只是暗暗饮泪,踌躇多时复又开言说:“孩童,我看你命中太苦,有几句良言嘱咐与你,以后有人盘问不可尽吐实情,怕的是遇着歹人又有性命之忧。”言罢扬长而去。丁郎见仲举说话是山东声音,临走又有几句关切言语,心中疑着是他父亲,才走又要去赶,自己又想他今既是不肯相认,总然赶上也是无益,自己怔了会子,出城向南而去。
  且说徼承光把丁郎送到城外,用隐身法隐住身形,找到之阳路口和一枝梅会在一处说:“小弟的差事已完,特来与大哥会面,今我要先回北京去了。”言罢作别,翻身而去。一枝梅忙把小塘给他的柬帖拆开一看,写的是“至武昌南门以外江口等候,此子名叫丁郎,年方九岁,身穿道袍,他要投江之时即便将他打救,教他打夯歌儿,等胡尚书家兴工盖房之时,你可也去揽工,将丁郎领去,口念夯歌以为认父的由头,等他父子相认方许回京,不得有误”。后边写着夯歌一套,苗仙看完收了柬帖竟扑江口而去。
  且说丁郎一行哭着出了南门,饥饿难忍,却又无处投奔,自己哭着走到大江岸上,前思后想其苦难言,把心一横就要投江自尽。一枝梅早已在此等候,连忙用手拉住说:“丁郎不可如此,等我送你个好去处去吧。”丁郎听见叫他的奶名,回头一看见是一个道家,说:“道爷,我要寻死干你何事,快些撒开手吧。”一枝梅说:“人死不能生,依着我说,跟了我去自有好处。”丁郎说:“你别哄我了,早上也是一位道爷把我送到此处,许我父子相见。我进城找了半日并无踪影,已经被他哄了一次,难道还被你哄么?”苗仙说:“你有所不知,那一位道者是我的同伴,他只管送你到此,若要见你父亲还是在我身上。”丁郎说:“不知几时可见?”苗仙说:“不过三日以内。”言罢将丁郎領在饭铺之中吃了饭,走到关帝庙内,借了一间空房,到了晚上点上灯,将夯歌教于丁郎,丁郎原有过目成诵之才,不上三遍连歌并腔念的纯熟,这且不表。
  再说高仲举回到家中,坐在书房之内想起丁郎,不由的暗暗流泪。看凤英小姐掀帘进来,一见仲举说:“相公因何伤感?莫非有什么心事么?”仲举遮掩说道:“这二日看书,二目伤神,方才去拜朋友,又被大风刮到眼里一个砂子,所以流泪。”张氏言道:“方才来兴对我告诉说你遇着个寻父的孩童问长短,你也同他流泪。不知是何缘故?”仲举见问随口答道:“那一孩童原来也是山东人氏,飘流在外其苦不堪,所以我替他伤心。”张氏才待又要盘问,忽有老院子胡旺前来说道:“老爷请大爷商议兴工的日子,在花园立等。”高仲举巴不能的这么一声,忙辞张氏往花园而去。张氏见仲举去了,只得也回后宅,这且不提。
  且说仲举到了花园,胡尚书言道:“前日商议起造花厅,方才地理先生看了日子,明日就要兴工,你可吩咐管帐的胡定雇觅土工先打地脚。”仲举答应自去料理事情,因怕张氏再问流泪的情由,遂在外书房安歇。
  单说打地脚的土作俱住在南关以外,一枝梅闻的此信,扮做土作头的模样,揽了这个工程。向丁郎言道:“今日胡尚书家兴工,你同我去,等到打夯的时节,你把那夯歌唱上二遍,父子就相识了。”言罢把丁郎领到街上和土作混在一处。到在胡府,丁郎站在高阜之处说:“众位伙计,我有一个夯歌,内里包着一片苦情,我念一句众位打上一夯,可要齐心努力。”
  众人答应,将夯杵收拾妥当,专候丁郎念歌。丁郎手敲响板,高声念道:
  正月十五闹元宵,薰焚香天地上烧;郎儿寻父本姓高,父是秀才好文学。
  二月杜甫去游春,一寸光阴一寸金;月英于氏是贤母,只因美貌把灾临。
  三月桃花满园开,惹的游蜂阵阵来;为着烧香东岳庙,年七看见计安排。
  四月提篮去采桑,采桑只为把蚕养;万恶奴才心不良,图谋打算我亲娘。
  五月端阳景色新,戏龙舟在泗水滨;设计施谋请父亲,结足兄弟图上门。
  六月三伏热怎当,燕子双双绕画梁;调戏我母骂一场,回家就起歹心肠。
  七月初七丢巧针,织女牛郎得成婚;杀人图害我父亲,屈打成招冤怎伸。
  八月中秋好美天,月儿圆来人未圓;我父充军上广南,烈性亲娘把眼剜。
  九月初九是重阳,菊花开放满院香;母亲生下我丁郎,冤仇未报惹灾殃。
  十月姜女送寒衣,哭倒长城血泪滴;郎儿寻父把家离,武昌府里哭啼啼。
  十一月数九朔风刮,水滴成冰把人冻杀;丁郎命里该受苦,父亲不认小娃娃。
  腊月梅花似粉妆,冬尽阳回思故乡;丁郎没奈来打夯,无非借此诉衷肠。
  知音之人听了去,不悲伤处也悲伤;父亲若要不认子,哭杀儿来想杀娘。
  丁郎把夯歌念了二遍,众人听见个个落泪。仲举来看土作做工,听见这个夯歌,心下着慌说:好这个冤家,是谁教的这样夯歌,竟是找到此处来念,假若恩父听见问起根由,叫我如何回答,不如暂且赶出他去再作道理。主意已定,才要开言,只见一个丫鬟走来说:“唱夯歌的那个相公,我家奶奶叫你去问话哩。”仲举连忙拦道:“一个打夯的孩子怎么能入的内室,不用叫他进去。”丫鬟说:“大爷不知,是我大奶奶听见夯歌唱的甚苦,要叫他进去问问他咧。”言罢拉着丁郎竟自进去。一枝梅高声道:“徒弟,你今进去可把实话尽情说出来吧。”丁郎答应一声,同丫鬟进房而去。张氏见丁郎像貌不俗,开言问道:“你这孩子方才念的夯歌十分悲切,不知是谁的歌词。”丁郎见问,看了看这个妇人温柔典雅,他就依着苗仙的咐咐将实情尽皆吐露。贤人听罢心中甚惨说:“你父离家之时既是还没生你。总然父子对面也难认识,不知你可有什么凭证没有?”丁郎见问到这里,即从直袋内取出半面破镜,两手高举说:“这原是一面整的,我那父母分离之时磕为两半,各收一块,以为日后的记证,不知那块今在何处?”张氏贤人看见这块镜子,忽然想起时常见丈夫在背地里拿着半边镜子流泪,不知何故,如今那半边镜子现在书箱之内,何不取出来对对。想罢叫丫鬟端出书箱,亲自打开,找出那半边镜子,和丁郎的那块对了一对,分毫不错。贤人一阵心酸,伸手拉住丁郎说:“我的儿,你可认的我么?自从你父到了此处,就与我配为夫妻,如今巳九年了。”丁郎听说满心欢喜,连忙上前叩谢。此时仲举早在帘外听着,听见张氏认下丁郎,即忙掀帘进房双膝跪倒。要知仲举有何话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四十一回 张贤人收留幼子 小神童改姓攻书
  话说仲举跪在平川说:“多谢贤妻收留孤子,非我心狠不肯相认,怕的是父恼妻嗔,所以不敢冒昧。”张氏慌忙拉起说:“夫主放心,总然老爷太太和我那父母知道,有我一力担当。”仲举闻言谢过张氏,上前抱住丁郎,放声大哭。张氏劝的他父子止住悲恸,叫丁郎净了面,又把惠郎的衣服与丁郎换上。
  原来张氏生了个儿子名叫惠郎,只比丁郎小了两岁。张氏叫丫鬟把惠郎找来和丁郎相见,又吩咐端上饭来四人同吃。忽有一个小厮进来说:“作头叫问大爷,看是把那念夯歌的留下或是叫他出去。”丁郎听说先就开言说:“你多多拜拜那小头儿,就说中了他的话了。”小厮答应一声转身而去。仲举向丁郎问道:“我的儿你说中了他什么话呢?”丁郎把亏了一个道人送来,又亏这个土工头儿教夯歌指引的话说了一遍。仲举听说连忙出去相见,谁知一枝梅早已走了。
  且说一枝梅用道法出了武昌进了北京,到朱家店与小塘会面,把丁郎认父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。济小塘点头赞叹说:“高仲举忘恩负义不认骨血,只怕这次私进北京,又有性命之忧。”徼承光、一枝梅、韩庆云一齐问道:“高仲举屡遭颠险,俱是教长救他,他若私自进京果有灾难,不知怎样打救?”小塘说:“仲举进京还有五年牢狱之灾,本当打救于他。只因他不认骨肉行止有亏,我也不管他的事了。”韩庆云说:“咱出家以慈为本,到底还该救他一番。”济仙说:“这是他自作自受,如何能以救他,只可保全他的性命罢了。我如今还有一桩心事,自从解子王英改恶向善拜我为师,与高仲举家报信回转山东,我又差他往四川采药,如今也有一场大难须得我去。徼贤弟随我为伴,韩贤弟与苗贤弟还在北京等着仲举有难之时好救他的性命。”言罢取出一封帖说:“二位贤弟收好,外面有开封的日期,临时一看自然明白。”吩咐已完,与徼仙一同出京往四川而去。一枝梅和韩庆云在京等候不提。
  再说仲举认了丁郎,张英把此事先禀了胡老夫人,这位夫人乃系王氏,原是张小姐的干娘,后来做了婆媳甚是相得,遂把此事委曲宛转告诉了胡尚书。这位爷为人耿直,听见这事心中大怒,要将仲举撵出。王氏太太再三相劝,怒气方消,叫家童把仲举和丁郎叫到眼前,丁郎行礼已毕,一旁站立。胡老爷见丁郎眉清目秀像貌清奇,心中也觉欢喜,开言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,把你寻父的始末说与我听。”神童见问满眼垂泪说:“小孙孙未起学名,奶名丁郎。”遂把家中事情说了一遍,胡老爷点头赞叹说:“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番本事。”又向仲举言道:“既然你有前妻,当日何不实说,若不是为这好孩子,定不容你。我今与丁郎起下学名,随我胡门叫他胡世显,小孙惠郎叫他胡世兴,择日请师一同攻书,不可叫他们闲玩。”仲举听了这才放下心来,叩头谢过,领着丁郎见了王氏夫人,回到西宅,拣了个入学的日子,请师入学,暂且不表。
  再说高仲举认子之后不知不觉将一年,虽然父子相认,时常思念前妻,遂和张氏商议要亲自进京接取于氏。张氏听说甚是欢喜,仲举禀明胡老爷,老爷依允,发出二百两银子做路费,雇下骡子,差胡旺、张明一同上京。仲举看了出行的日子,将丁郎托付张氏,主仆三人往北京而来,一路无词。那日进了顺直门,天色尚早,仲举恐怕遇着仇人,又惹是非,遂叫掌鞭的将牲口赶到安府胡同朱家店内暂且住下,等到晚上好回家去。适赶着苗、韩二人闲游回来,从仲举房门前一过,见是仲举在内,二人到了自己房中。韩庆云向一枝梅言道:“这不是高仲举?已竟来了。教长的柬帖写的是今日开拆,咱就看看是何言语。”言罢取出柬帖拆开一看,写的是:“高生进京也下此店,苗贤弟可扮作相面的先生,叫他此日不可回家,至次日难星已过就无妨碍了。他若不听良言入了罗网,再看后边一行小字自然明白。”二人也不再往下看,韩庆云收了柬帖,一枝梅当下化现了个相面的先生,走至高仲举的门前说:“信阴阳者明灯指路,不信阴阳暗中推车,有疑难事者一观气色立时决断。“此时仲举盼黑不黑,又不敢早回家去,看见是一个相面先生,遂即让至房中,要看气色。苗仙故意的看了一看说:“我看尊客十年前甚是低微,幸亏了有此救星不至丧命,十年后倒还罢了,有衣有食又有姣妻爱子,去年还有骨肉相逢之喜。但目下气色甚是不济,别说不可出店,就连房门也不可出。到明日难星已退,再行走就没有事了。”仲举听罢送了一分卦礼,打发一枝梅出去,心下自思这个人相的倒也极准,但我已经到了此处,恨不能即刻回家,如何能等到明日?不免黄昏以后再往家去,看来也无妨碍。
  主意已定,好歹等到掌灯的时候,掖上了两封银子,叫张明跟着出店往家而去,安府胡同离仲举家原不甚远,急急忙忙走到自己门首,将门拍了几下,丫鬟出来问是何人?仲举低言说道:“丫头,快着开门,我是你主子来了。”丫鬟听说,也不及再问虚实,即忙翻身报于氏。于氏心中疑惑说:“别轻易开门,你去问问他是何年离家?可有什么凭据没有?”
  丫鬟复又出来说:“你既然是我家主回家,可有什么凭据?”仲举闻言暗暗点头夸于氏的心细,说:“丫头,我是你丁郎相公拿着破镜找了来的,快着开开门吧。”丫鬟又进去向于氏言道:“他说是相公章着破镜找了来的,这可断不错了。”于氏说:“既然如此快些开门去吧。”丫鬟听说急往外走,不料被二门框上的钉挂住衣服,一时摘不下来。
  仲举在门外等着,忽见从北来了两个灯笼,心中害怕,急急将门重拍了几下说:“还不快开,巡夜的来了。”丫鬟听说,也顾不的摘钉,往前一挣,把衣裳挂了一块跑将出来,将街门开开。仲举未曾举步说:“张明夜已深了,你且回去,明早来回信吧。”话说完灯笼已到跟前,仲举速进门內把门关上,张明见此光景,也就速出巷口。这也是仲举该着有事,方才这对灯笼原是年七从赵文华家回来从此路过,刚走到高仲举家门首,见有一人往里一闪将门关上,恶奴猛然想起此处系高仲举的住宅,他家妻子是个寡居,更深夜静有人进去,定有缘故。遂向小厮许禄言道:“你今晚不要回家,就在此处临近地方找店住下,打听方才进去的是他家何人,明早等你回信。”言罢一催牲口跟着灯笼回家而去。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四十二回 高仲举探妻遭害 韩庆云为友访亲
  话说高仲举关上大门进院入房。夫妻相见各人泪流,离别之苦一时述说不尽。于氏说:“夫主,你说丁郎前去找你,既然父子会面,怎么不见孩儿来?”仲举说:“只因路途遥远,恐怕孩子难受辛苦,如今叫他在外边上学攻书,所以我独自前来接你。”于氏说:“小孩子家留在外边依靠何人,你却如何这等放心?”仲举见问到这里,有心说了恐怕于氏生气,欲要不说又怕日后难以见面,踌躇多会无奈以实相告。于氏说:“既然如此咱该早些起身,免的再惹是非。”仲举说:“贤妻之言有理。”二人说话,暂且不提。
  且说许禄奉年七之命打听高家的事情,等了会子不见有人出来,遂到朱家店内找房住下,到了夜静之时,只听隔壁屋里有两个人说话。这个说:“大哥你方才把大爷送到家去,可是什么街呢?”那个说:“叫作草帽胡同。”这个说:“嘱咐什么话来没有?”那个说:“在路上怕人撞见,哪里还敢说话,及至到了门口刚开开门,偏偏遇着一对灯笼,大爷只吩咐了一句叫我明早去讨回信。”这个说:“依着我的主意,明日雇个牲口再去问信,省的耽误工夫。”那个说:“这倒使的,还有一件,雇牲口的时节合同上只可写个假名,别提出高字来。”
  这个说:“不错,如此办法方妥。”二人只顾说话,谁知许禄住在隔壁这间屋里,听见二人这等说法,知道是仲举私自回家。等到天明起来,叫开店门回去报与年七。年七叫许禄拿一个帖到中城察院邬懋卿处支吾了一声说:“高仲举私自回家,快着差人去拿逃军,问他解子王英的下落,务必招成问他一个死罪,异日面谢。”这邬懋卿乃是严嵩的门下,听了许禄这一番话,就叫许禄做眼,同两个皂隶往仲举家去。
  且说张明也是起早出店,到了高仲举门口,把门敲了几下,丫鬟出来问了姓名开门放进。张明复又将门关上,把张明领至后堂。仲举一见说:“张明,我自昨晚到家心惊肉跳,你到店中多带几两银去雇一顶驼轿,三个牲口,必须今日起身方好。”张明答应一声翻身而去,丫鬟随后出来才要关门,谁知许禄同皂隶已在门口,轰的一声跑到院中把高仲举锁上,拉着就走。于氏拉住再三哀求,哪里肯依,把仲举拉进衙门。
  邬懋卿立时升堂,一见仲举说:“好你这个无法的凶犯,充军私自回家该当何罪?与我拉下去先打四十。”两边人役答应一声,将仲举按倒在地,四十板打的皮开血流。上边开言问道:“当日的解子王英下落在哪里去了?”仲举见问,心下惊慌,并不知王英当日归往何所,无奈跪爬半步,把当日充军路遇济小塘,王英释放自己逃走的话说了一遍。邬懋卿闻言微微冷笑说:“好一个凶徒,当日杀死人,幸而减等充军,尚不知改恶从善,路上又把解子害了远走高飞,今日回家又犯在本院手里,你还有何话说?”仲举听说这话满心冤枉说:“青天老爷,小人乃怯懦书生,焉能害人。原是他放我逃走,他自己也逃走去了。”邬懋卿一声断喝说:“好奴才,竟敢还不实招,着枷棍上来。”两边答应一声,提过枷棍,把仲举的鞋袜脱去,一枷棍枷的死去活来。仲举受刑不过,遂又招了打死王英的口供。赃官也不再问,就吩咐把仲举上了刑具,借寄铺中明日解送刑部。
  且说张明讨了示下回到店中,拿了银子同胡旺到了骡子店里雇了牲口驼轿,叫掌鞭的跟到仲举门口,张明上前叫开门,与丫鬢说道:“已雇牲口来了,叫姑爷收拾行李去吧。”丫鬟说:“不要提起,早晨你刚回去,就有两个差人推门进来把家主捉往衙门去了。”于氏在院中听的是张明说话,遂叫到里边说:“你姑爷已经被人拿去,听说在中城察院审问,你快去打听信息要紧,叫他们把牲口赶回去吧。”张明听说即忙出来叫赶脚的回去,与胡旺言明此事。二人找到中城察院,又问到西口铺里,给了铺头三钱银子方许见面。仲举一见二人,满眼落泪说:“只因我不听相士之言,致有今日之祸,又有赃官作对说我打死解子王英私自回家,屈打成招,明日要解送刑部。看来这个官司有些费力,你且回去,明日再来打听好作商议。”二人领命回去报于氏说:“主人的官司大概无妨,到明日再听信吧。”言罢回店,这且不提。
  且说一枝梅到了黄昏之时,见仲举出去没有回来,到了明早见两个仆人从外进来,面有忧色,遂暗走到窗下窃听,只听的胡旺说:“张明,刑部衙门在何处呢?”张明说:“明日起早先到铺中,等察院文书出来,自然往刑部起解,咱跟去就是了。”苗仙听罢翻身入房与韩庆云说知此事,也要到明日去探虚实。
  再说邬懋卿做了文书到天明发出,差了两个衙役到铺内将仲举提出,张明、胡旺连忙上前,一个背着一个扶看走到刑部门口,原差先往司务厅挂号投文。一枝梅、韩庆云瞧见高生,点头暗叹,二人走到一个小酒铺中,取出小塘的柬帖一看,只见末后一行言道:“高仲举犯官司,可找魏东泉商议,求他问个秋后死罪,方得活命。若要银子,多少自管许他,可往陈铁笔状子铺内等候自有机会,事完可到四川巴东岭相会。”二人看完收起柬帖。韩庆云说:“这个魏东泉我却认的,他是六部通家,曾替人料理官司,与小弟原系老亲,待我前去找他看是如何?”言罢要了一壶酒来,二人喝了还钱出门,一枝梅在街上等候,韩庆云到了雹子街正往前走,魏东泉迎面而来说:“贤弟一向不见,从哪里来呢?”庆云说:“只因在外游学,所以久违。”魏东泉让到家中书房里坐下,正要叫人看酒,庆云说:“且慢,小弟有件事与兄商议,有一个同学朋友高仲举,十年前曾遭冤枉官司,几至丧命,奔走减等充军。
  有一个解子王英一心向着,在路上放走仲举,自己也不敢回家。这仲举流落湖广武昌府,与乡宦做了螟蛉,因为回家探妻,又被仇人首告官司,把他拿去,赖他打死解子,现送刑部问罪。求尊兄替他打点打点,自有重谢。”魏东泉说:“这事难办,待我先去看看再作道理。”言罢同韩生出门来到刑部门口,说:“韩贤弟,你在对门酒铺中等等我,我到里边说说。”言罢进衙而去。
  韩生见一枝梅还在街上等着,叫进酒馆把魏东泉的话说了一遍。一枝梅说:“事有几分妥当,等他来时就说我是高仲举的仆人,好便与你说话。”言罢坐在一旁。不多时魏东泉进来,和韩生坐在一处,要了一壶暖酒,二人吃着,东泉说:“贤弟,我方才到了司务厅,烦朋友私自开了文书,看了看高生已经招了口供,只怕是个立斩之罪。”一枝梅走将过来说:“爷爷,高某这个死罪还有救无救呢?”东泉说:“这个人好没道理,我们说话谁叫你在此答腔。”韩生说:“不是外人,这是高朋友的盛价。”东泉说:“既然如此就不妨碍了,你主人这个死罪似乎难免,除非问个秋后决或者遇赦也未可定。但是他的对头难缠。若要打点这事至少也得千两纹银。”韩生说:“表兄若能办理,我同这管家前去操办何如?”东泉说:“贤弟,这可不是一两半两,只怕难以办吧。”一枝梅说:“无妨,现有一宗货物价值千金有余,小人同韩相公找个主儿贱贱的出脱了足够用的,不过三日必定妥当。”东泉说:“若然,待我自去办理。”言罢会了酒钱同出酒馆,三人作别,各干其事。
  且说苗、韩二人遵小塘的柬帖去找词讼铺子,往前走不多远,见街西有个招牌,上写陈铁笔代写词状。二人一见满心欢喜,掀帘进去,铁笔把手一拱说:“二位要状么?”苗仙说:“我们不是写状,特借宝铺坐等个朋友。”言罢方才坐下,只见进来十个南方人和铁笔一齐拱手,有个年老的开言说道:“我们十人俱是江西客人,在京中开磁器店,今被严阁老的管家年七依势霸行,把店和货物尽皆夺去,算来价值万金有余,我们要去告状,叩求先生写张状子,自有重谢。”陈铁笔听罢把头一伸说:“众位未曾告他,也该想想,满朝文武尚且怕他,何况你们客人,快着请出去吧,休要连累学生。”
  众人无奈一齐出去,韩、苗二位也跟出来,只听那些客人说道:“陈铁笔不给写状,这气难以出了。”一人说道:“虽难告他,若有个好汉能以将他凌辱一番,将那些磁器尽皆打碎,也算是出了气了。”又一人说道:“或有这样汉子咱就送他一千银子。”一枝梅听到这里心中想道:“要闹磁器店非我不可,或者这就是得银子的机会,也是有的。”想罢与韩生附耳说了几句,韩生点头。一枝梅赶上那些客人,学出江西的口音说:“列位乡亲请了,方才说是要访一位好汉替你出气,不知此言是真是假?”众人听的是本处声音又是道家打扮,说:“乡亲,我们不过是句气话,哪里可有这等好汉子呢!”苗仙说:“只怕众位不是真心,若是真心,只怕就有这等好汉。”众人说:“这人现在何处,乡亲何不指引指引。”苗仙说:“不用求,我敢独自承担。”众人说:“休要取笑,各人请吧。”苗仙微微笑说:“这等事情我一枝梅若办不来,只怕没入能以办了。”内中有年老之人素知一枝梅好打不平,有惊天动地的手段,遂满脸陪笑说:“义士你要替我们出气,不知是怎样出法。”
  一枝梅说:“年七人多势重,难以打他骂他,待我使个手段把磁器打个土平,叫他得不成利,霸不成行,众位以为何如?”众人说:“若果如此,咱情愿送纹银千两。不知几时行事?”苗仙说:“只要你有银子,立时就去。”众人说:“义士放心,我们断不失信。”苗仙说:“也不怕你失信,若要失信,管叫你费的就多了。”要知一枝梅是怎样手段,且看下回分解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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