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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57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醋葫蘆
作 者: [明]西子湖伏雌教主 编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十九回 都白木丑态可摹 许知府政声堪谱
  引首《结客少年场》 迂王作
  结客少年场,少年何所好?不爱身居白玉堂,但愿手平衣冠盗。朝携侪伴出都门,晚过易水何灏灏;悲悲易水古风颓,行行江南更可哀。风景江南何其美,人心江南强半死;且约心知饮月明,起看吴钩发上指。抽身不知何处去,须臾归提人须掷堂署;笑指金樽尚未寒,垂斟琥珀月中语。一饮数斗莫嫌多,明日相逢无定处;回看宝剑闪如银,可惜今宵仅诛一个人。
  不说成员外饮酒间见的那人姓甚名谁。且说都白木自从秀州进学,归杭辉赫一回。也是运道彩凑,刚遇姑娘病重时候,成珪无暇告理,却被他全算而归。只因秀州有了这条钓肠的线索,住不数月,即回秀州,另赁所房屋,移至街坊,妆做良家行径。可奈妓馆家风,到底不知省俭,一般要朝朝寒食,夜夜元宵。自古道:“家无生活计,不怕斗量金。”钱财想已用完,别无生发之计,刚剩得小使成华,又作了来兴勾当,将次清淡,不须细说。
  那张煊向来帮着都白木的闲,手头甚是充足,口头也是肥腻,不合奉承过火,寻了个青萍与他,将自己饭碗打破,心下好生翻悔,几番要诱他回杭,并无机会。那日忽闻成家死了院君,讣书上挂出“哀子成梦熊泣血稽颡拜”,张煊便与众兄弟道:“老成霹空那得有这儿子?”那时詹直口应声道:“这段缘故,除了区区,鬼也不晓得。”便将都氏娶熊二娘带过翠苔等事,说上一遍。张煊道:“这样讲来,都白木倒没指望了?”赛绵驹道:“有甚么底谱?若到前途,费些口舌,天下事谁料得来?”小易牙道:“自从都大住落秀州,我们好生清淡。不若趁此机会,哄他上来,劝他打场闹热官司,大家活动如何?”张煊道:“正合我意。只是没人下去通知。”盛子都道:“小弟愿往,不须半个人陪。”张煊道:“小猴子,你又想狗咬骨头,空咽涎唾。”子都道:“大兄说那里话?自古道:朋友妻,不可嬉。况区区嫡真一个鲁男子,岂会做张珙勾当?便是他肯不顾,我也断不高攀。”张煊道:“不必假道学,你且去遭。”
  子都得差,好生快乐。刚搭识得个福州贩椒客人,赚得几两银子、一套衣服。次日买些盒礼,径往秀州。恰好都飙在家纳闷,正是无聊之际,见着盛子都到来,即忙迎接。子都见过青萍母子,然后把成宅之事一一说知。都飙拍掌大笑道:“妙哉!妙哉!吉人天相,信不诬也。小弟这两日手头甚是乏钞,恰好遇着这个机会,岂不是天从人愿!怕甚么梦脓梦血,娘子,快打点归家,才是我和你安身去处哩!”青萍喜道:“若得如此,也省逐日费心。”陈婆道:“我说大官不是久贫之人,还是我见得到么。”都飙皱眉道:“虽不久贫,只此时乏钱使用,明日就该起身,一些盘费也无,如何是好?”子都便于袖口摸出条红绫汗巾,递与都飙道:“小弟颇有,任兄用度。”都飙道:“一发难得,足见厚情。”打开一看,约有十来多两,先拣几块碎银,自往市上买办接风酒食。青萍母子相陪。
  盛子都坐下,各人说些闲话。子都渐有轻狂态度,青萍也便厮诨。原来娼家性格到底轻薄,这几时见都飙身旁无钞,便有个再抱琵琶过别舟之意。瞧见盛子都身边有银,古人说:“鸨儿爱钞”,不必说陈妈妈先插科了,况子都虽是老小官,庞儿终比都飙好些,却又应了“姐儿爱俏”一句。半晌间便有无数相怜相惜、相挑相逗之意,甚至子都挨近身旁,勾肩搭臂,青萍亦不相阻,陈婆故意走开,两人连连写了几个“吕”字,就把知心话说。正说到热闹去处,都飙已回,食品罗列,四人吃个不亦乐乎。
  次日正待起程,青萍忽然患病,不能起床,原来是盛子都设下的缓兵之计,二人得便中一味干事,不须细说。一直挨过个把来月,子都肏得尽心爽快,青萍的“病”已愈了,才议回杭之事。
  四人来到杭城,竟投张煊家住下。
  众朋友齐来探望。都飙将所事说起。众人各逞己谋,有的要告,有的要打,纷纷不一。张煊道:“列位不可乱言,自古道:‘事未行,机先露,到底无成。’大官人若要事妥,必须经官;但经官必先起衅。何不先央亲友试说一番,倘然允诺,十分之喜;或者闭门不纳,再动干戈,未为迟也。众兄弟先露圭角,岂不为人所制?”都飙道:“终是法家口气,讲得有理。”
  即辞众人,来到周智家里。回覆不在,又转过熊阴阳家,定要老熊去说。熊阴阳推辞不脱,只得应允。来到成珪家里,恰好遇着宴客。熊老见有酒客,欲待不说,又被成老只管问其来意,只得竟把都飙事体说上一番。成珪也把妻子因而气死,幸喜还魂之事告诉一遍。熊阴阳见口风不允,也不吃酒,竟自归家。成珪将此事说与妻子并周智得知,计议告状。
  次日熊老回覆都飙,都飙即浼裘屹写张状子,次日来到府前。成珪也欲进状,约同周智偕往。小使走了三番五次,周智只是不来。成珪等得性急,自己去唤,恰好半途相遇。
  成珪道:“向来只你燥健,为何也迟钝了?等得我好心焦。”周智道:“非我来迟,只因脱出一桩小事,正要说与你听。原来成华逃走,果是都令侄唆去的。如今又把来卖在秀州一个傅乡宦家里,他道拘束不过,只得逃了回来。早间先到我家,诉出情由,思量仍旧服役,并说令侄买秀才之事,一发详悉。我想已去之人,不该复用:但今兴讼之际,正是用人之秋,若行苦肉计,用他作证,断送令侄前程,更觉容易。”成珪道:“这倒一发凑巧。快唤他来!”
  周智带了成华来见院君。成珪已将周智所言说与都氏,都氏也道有理。成华见主翁夫妇,只是叩头,俱推都飙之谋。都氏道:“若论你情,本当不复收用,但你既来不收,是诛顺纵逆也。我今适欲与禽兽相持出状告他,务要剥他衣巾。前马爷缉获牌内,原有你名,如今先把你送去,做个巴臂。若得事妥,将功折罪;若应允不得,也莫怪我不收。”成华哭道:“小人自知没理,只道还有快活去处,谁知除却这里,一时难过。蒙院君、员外放舍狗命,不加惩治,小人即粉骨,亦难补报,区区官事,敢不尽心?”成珪道:“既如此,同到府前,必须如此如此,才是关节。”
  于是把条绳,将成华缚了,来到府前,寻冯是虚。刚做得一纸状子,恰好都飙也在头门上,衣帽齐楚,踱来踱去。成华指道:“员外,这手中拿白纸的,不是大官人?”成珪道:“原来这禽兽先来告我!我却白裙系腰,蓬头跣足,他到衣冠齐楚,妆出生员行径。”正是恩人相见,分外眼明;仇人相见,分外眼睁。抢上一步,放出老力,揪住就打,连声叫屈。成华正是怀恨之际,兼献入门之功,挥动大拳尽力奉承。热帮闲那班,一个个缩头吐舌,远远站开去了。都飙打得发极,也连声叫起屈来。
  却好三声梆绝,知府许召升堂。衙门开处,皂隶正要排衙,那里呼喝得住?许知府喝声:“拿来!”皂隶竟把一干人结进。跪在阶下,一个叫“殴辱生员”,一个道“盗财杀命”。知府道:“官长跟前,有事且须告理,为何这等喊叫?”成珪道:“爷爷,小人若无爷爷呼唤,几乎被他打死了!”都飙道:“生员若非太宗师救命,也几乎死了!”
  知府道:“他是你甚么人?”都飙道:“生员唤名成飙,这是父亲。”知府道:“既是父亲,就不是殴辱生员了。”成珪道:“小的那得有这儿子!原是内侄,盗了小的钱财,拐带小的义男,还要打死小的,是个的真强盗!”都飙道:“父亲冒认他人之子,不容生员归家,希图谋害吞产。望太宗师作主。有下情一纸,伏乞台鉴。”知府取上读道:
  具呈生员成飙,为斩继屠宗灭法凌儒事:姑都氏,赘夫成珪,无嗣,从幼继飙为子。复有继女一姐,与飙俱若亲生。上年将产分析,飙得其二,姐得其一;姐产归婿收用,飙产父仍执掌,分单可证。祸因游学秀州,倏生异议,冒养他人之子,希图罟产,不容归家。切思自幼继立,理应得产,他姓之儿,奚容吞噬?叩天亲审,泾渭立分,旧情可续。原产可归。上告。
  许知府道:“那老子也可有状否?”成珪道:“都飙原是小的内侄,当年寄食在家,盗去本银五百两,复将义男成华拐带,远遁无获,已蒙前任马爷,给赏广捕牌面。昨日已获成华,特送爷台,以求追究,不期正遇此贼,又被毒打。今有原牌并下情各一纸,伏乞爷爷重怜。”知府接牌看毕,又将呈词暗读道:
  告状人成珪,为恳天追剿事:内侄都飙,盗财拐仆远遁,无获。已蒙前任马爷给牌广捕。今月日获仆成华,言称恶遁张煊家,势横难敌。叩天亲擒追剿,焚顶上告。
  许知府看毕,问成珪道:“他既是你侄儿,又经继立,你今无子,有产合应与他;即另继一子,再作次男也罢,如何反做贼情诬他?况他又是生员,岂是做贼的?”成珪道:“呀!爷爷,从那里说起!妻虽无子,妾子今已五岁,那有从幼继立之说?”都飙道:“太宗师在上,生员游学出外,又不十年五载,就是妾生,那得便有五岁?若说生员不曾继立,这分单只问是谁写的?”知府看道:“成珪,这纸分单,历历可据,难道不是你写的?”成珪道:“小的有甚么分单?这正是他希图抵搪之物。爷爷只将分单上主分亲友邻里拘来,便知真伪。”知府将分单一看,于上并无与事名姓。知府道:“是了,分单定有主分之人,岂有自主之理?明系无耻假捏,那盗财一事,眼见得真了。”叫皂隶:“把成华拶起来。”都飙着力争辩,许知府一毫不理。
  众皂隶就把成华动手。成华叩头道:“爷爷,不须动得刑法,小人只是从直讲来。那年盗银一事,其实是大官人之谋,所盗六七百两,亦俱是大相公经手用度。小人不过倚草附木之流,焉敢生此歹意?其后追索不还,反把家主‘才丁’,这虽是讨银的不是,小人也并不曾帮打半下。那日主翁动气,便要经官告理,惟恐大官走了,便着小人随他。谁知又落了他的机彀,把小人拐落秀州,复卖于傅乡宦为奴,不期又被原主所获。只求爷爷原情。”知府道:“既盗许多银子,寄窀在那一家?”成华道:“爷爷,若要大官人将半分三厘把与小人用,果然极是经纪;若说用与他人,且是溜索。假如借裘相公代考,买得一名秀才,就去了一半;与热帮闲同嫖,为青萍妓赎身,毛毛去了三百。刚剩得小人一身,尚且承继与了傅家,那得还有余剩?若要赔偿,只问大官便知端的。”
  知府道:“都飙,你这番也不必称得生员了。据成华之说,你只合称为庶之徒也。那买秀才一事,却怎么说?”都飙道:“太宗师总莫理他,这是一片胡言,希图嫁祸之意。叨进一事,实是生员亲笔挣来,篇篇文字,句句从肺肝中流出,焉得作假?”成华道:“呀,大官人,这事瞒得他人,瞒不得我。况与我同做的,现有店主人亲手过付,怎白赖得?”知府道:“总也不必分辨。待我出一题目,当堂做得出来,生员也真,盗财也假;若做不出,二罪齐发,莫怪老许手辣。”都飙大叫道:“嗳呀,太宗师大人,别的还可,这断断使不得!生员今日之下,原为夺产而来,不为赴考而来,腹中止带得一副讼师肺肝,并不曾备得作文材料。若要面试,必须另日。”知府笑道:“你今日腹中不带得文字,毕竟要怎么日期才有文字呢?”都飙道:“太宗师若说我廿岁后生不会作文,也须知七旬老汉那能生子。不把他假子辩个明白,生员今世也不做文字。”许刺史道:“这也不难。”叫皂隶:“速唤那成珪的儿子来。”又差一名皂隶道:“可向街坊上,另唤一个少年人生的儿子,与成珪子年齿相等者一名。”又差个皂隶:“到书坊中速取印行《汉史》一册。”
  不移时,三个皂隶齐到,那孩子便是府侧王豆腐的儿子,与梦熊一齐跪下。许知府问得二子年纪相等。将梦熊瞧着想道:“此子面庞与父无二,可恶狂徒,强为排挤,若不把旧事引证,他也到底不服。”吩咐都飙道:“王家孩儿,壮父所生,成梦熊老父所生,若有不真,必有可辨:把二孩站在阶前,俱去了衣服,此时初冬时候,看那一个畏寒,你只从实报来。”皂隶去了二小衣服,却是梦熊叫冷。都飙报道:“启太宗师,假儿毕竟畏寒。”许知府又教将二子立日中,“看谁无影,你亦报来。”二小儿又立日中,不知怎么,梦熊独没影子。都飙报道:“启太宗师,假儿果然连影子都是没的。”许知府道:“着二子归家。”叫值堂吏:“可将取来《汉史》内,寻名宦中有《丙吉传》,朗声读来。”那吏从头寻着,依本读道:
  汉丙吉,为陈留尹。有富翁老年无子,娶邻女,一宿而死。后产一男。至长,其女曰:“吾父娶一宿身亡,此子非父之子”。争财,数年不决。吉云:“尝闻老翁儿无影,不耐寒。”其时秋暮,取同岁儿,共解衣试之。老翁儿独呼寒;日中,果然无影。遂直其事,郡人称神明焉。
  许知府道:“辨别真伪,一如前辈之法;无影、呼寒俱出尔曹之口,且众目共睹。成珪之真子无疑,犹不作文,更有何待?”叫书手:“取副纸笔与他,就把‘继绝世,举废国’二句为题。”
  都飙听了丙吉一节,已是默然无语,又见题目到来,却似汤泡埏蝤,看看缩拢,道:“生员今日委实不带得文字肚肠,要试,定须另日。腹中绞痛得紧,旧病又发了,过不得!过不得!太宗师要作文小事,即不判还财产,也是小事,这性命是要紧的。”知府道:“不妨,我有疗痛辣汤在此。”叫皂隶:“选头号板子,与我採下,先打四十,明早上道,再行参处。”都飙道:“呀,生员岂可打得!”知府道:“惟我老许,便破格打个生员,总与打马鞭驴何异?”叫该房:“快做文书,申详学院,将一干人犯,明日就送道爷审究。成珪父子宁家,成华讨保,都飙发本府司狱司收监,明日听候解审。”许公退堂。成珪不胜之喜,将银谢了王豆腐,又请衙门中人役,各有酒食银两,不在话下。
  归家说与都氏、翠苔,大家欢畅,俱说:“亏了周员外,能用成华之功。”专候来日捷音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二十回 昧心天诛地灭 硕德名遂功成
  引首《钗头凤》 陆务观作
  红酥手,黄藤酒,满城春色宫墙柳。东风恶,欢情薄,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,错,错。春如旧,人空瘦,泪痕红浥绞绡透。桃花落,闲池阁,山盟虽在,锦书难托。莫,莫,莫。
  却说都飙刚刚将名儿改得在本府学中,思量辉赫邻里,谁知弄出这场口舌,撞着老许作对,申详送道,剥去衣巾,又吃一番拷打,拟成徒罪。裘屹等恐事累己,俱作高飞之策,成珪等宁家,不在话下,都飙本意,只思夺转产业,复有一番富贵,便众帮闲,亦有几时热闹,谁知反剥了衣巾,并吃了刑法。衙门使费,俱是张煊与盛子都发本,只想赢得官司,当做钩鱼之铒,谁知也落了空。盛子都原以此为买笑之意,到也罢了;那张煊不过一味为利,见这光景,那得不作吵闹?更兼三口坐番在家,朝来要饭,晚来要酒,一些也没想头,那里盘缠得过?便发话道:“大官人,我这里所在窄小,终非久留去处;况年荒米贵,大官也要体谅。”都飙道:“张兄,我和你莫逆之交,小弟暂此落薄,便取扰半年三月,也不为过。不日起解,还要仗你周支,难道便要逐我出门?”
  张煊道:“哎哟,贤弟,这话竟来不得!当今之世,米贵如珠,薪贵如玉,父子不能相顾,夫妻不能相保。俗话道得好:朋友朋友,只朋得个‘有’。你若有时,我也断不如此。你今与我相似,教我也只没法。既要住过半年三月,我自搬去,让了你罢。”
  次日,张煊果然搬了,都飙拍手无尘,无计度日。可奈鸨母脸上生锋,青萍舌中吐剑,终朝聒絮,彻夜争持。都飙自忖道:“有钱时人人敬仰,何等昂然;到今日,便只没了银子,为何连我自己也不敬自己了?咳,到如今,方知钱财入手非容易,总也悔不迭了。妻子聒絮尤为小可,只我资身无策,如何是好?况且起解在迩,衙门里又要使费,路途中又要盘缠,丈母、妻子靠谁赡养?总那些猪朋狗党,一个也休想扶持了,这却怎好!”眉头一蹙,计上心来,道:“是了,是了,冷一姐家向来未经扰他,在前与我颇相怜惜,不免把些虚情赚他,将妻子寄得在他家下,再作区处。”
  迤逦来到冷家,与冷祝夫妻相见后,叙了若干相怜言语。看看说到自己身上,道:“咳,贤姐,你可晓得兄弟受下屈气来么?”一姐惊问道:“我却不曾晓得,快说与我听。”都飙假流两泪道:“不是兄弟不要争气,也只是姐姐该少得些产业。”就把自己进学、娶亲、告状、问罪、觅屋等事说上一遍。冷祝原是无能之人,只当得是春风过耳。冷一姐是个支离妇人,向人且是勤说,闻得成家有了儿子,便吃惊道:“有这等事!我们只半年没个工夫探望,便脱出这等事体。他道寻了个甚么杂种回家,终不然家中余钞,竟没我们分了?又难为你吃场大亏,这的是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你我一例之人,你输就是我输。不要忙,你既有了岳母、妻子,不须别处寻得房屋,我家颇空,不若搬做一家,慢慢摆布转来。我和你到底还是老姐老妹,终不然被杂种得了若干家产不成!”
  都飙见中他诡计,不胜之喜,连夜与妻子说明,搬至冷家,三口儿住下。那冷一姐又指望谋夺来,大家有本有利。那日冷祝出外,都飙与一姐道:“姐姐,我想起解在迩,此事不可再迟,想计策不难,只差有了个梦熊,又被许知府当堂验过,要想逐他,再也不能够了,怎么暗算得他,才是妥当?”一姐道:“不难,我正有条妙计,千万不可走漏了消息,只好你知我知,便是布袋也不可使他知风。目下布袋生日,该接两老吃面,今他既有儿子,待我着布袋去接他,只说闻得添位舅舅,你要见他一面,千万要他同来用箸素面。那时若得他来,只须如此如此。岂不落我术中?”都飙道:“贤姐姐,真好计策,正合兄弟之意。”
  不数日,寿日已至。一姐唤丈夫吩咐一番。冷祝就到成家,将妻子之意一一达上。成珪因冷布袋半年不来探望,心中且是怪他。便发话道:“院君死也不吊,病也不望,今日还有甚么丈人、丈母!”倒是都氏道:“老官,他二人不来,我也正恨着他;今他既已再来,叫做一善能消百恶,恕了他罢。他接我们,本想不去,梦熊当是舅舅,一来也该去拜姐夫的寿,二来也与一姐看看,我有这样聪俊的儿子,免得想我财物,便与他去一遭。”
  成珪从来那一件不依着妻子说?说那时即便装束梦熊,交与冷祝,一同来见姐姐,不期梦熊从来娇养,不惯行走,到得姐夫家里,身子已走得疲乏,茶也不要,水也不要。一姐与都飙俱来恭敬,把些时新果品、上好嗄饭堆在梦熊嘴边。梦熊蹙着眉头,只是不吃。少顷酒肴完备,众人团团坐起,吃酒吃面,独有冷祝,事在东翁,无暇坐虚,肚中走得空落,半日讨不得一个醉饱。一姐见梦熊诸色不吃,忙到厨下,整治了一盏香喷喷的鸡汁粉汤,递与梦熊道:“好兄弟,接你来,姐姐不会做人,无物待你,你却一些不动,敢是身子不快?这碗粉汤是好吃的,你先吃了,姐姐另买果子你吃。”梦熊口中锁喉一般,一些也呷不下,正像供佛的,只是摆着。
  一姐不曾把头回得一回,只见冷祝从外进来,道:“肚里正饥,那个却好剩碗粉汤在此?”掇起就呷。一姐连翻夺下,已是吃了半碗,都飙、一姐面面相觑。冷祝竟不晓得,但觉一时腹痛难忍,一姐慌了手脚,忙叫延医救治,都飙未及出门,冷况乱颠乱跳,七窃流红,仆倒在地,忽然死了。有诗为证:
  莫道机关刻且深,天公端不被人斟;鸩藏未卜何人死,鹿失知为谁所擒。稳教燃釜煎箕豆,奚料凭栏泣藁砧;拭泪谩嗟妾薄命,朱弦从此离瑶琴。
  原来这是冷一姐与都飙造下蛊毒之计,原不曾与布袋关会,且喜梦熊不该绝命,反算计了自己丈夫。成茂来接梦熊,看见冷祝尸首,大吃一惊,并也不知为甚死得恁速,竟抱梦熊回家。
  一姐哭中含怨,自悔莫追,把丈夫殡葬,不在话下。只那一片害人之心,愈加转切。家中没了丈夫,凡事挣持不来,兼之人口又多,一时摆布不散,免不得也清淡了。
  都飙游手好闲,资身无策,亏了新相与的一个朋友,每日倒有几分进益。
  那人是谁?却是临安府中一个有名的窃盗,唤做“我来也”。这我来也飞得檐,走得壁,穿得房,入得户,盗中之魁,贼中之顶。每每出行掏摸,再不怕人捉捕,也不扳害他人。每入人家卧内,物件到手,必于壁上题着“我来也”三字,以是捕曹都称他为神贼。都飙只因张煊一脉赌博,结下这个好友。目下窘迫之际,一发大为获利。那晚对一姐道:“姐姐,我想老猪狗家,千方难以算计。我恰寻得一个好友,善为穿窬,不若倩他神术,夤夜前去偷他一手,岂不为美?”一姐道:“偷一手,不过没他几多钱钞。既能进得内室,何不再带青锋一柄,把那小杂种或是老畜生将来杀了,怕那钱钞那里去!”都飙道:“好姐姐,毕竟是有见识!趁着今晚黑暗之夜,待我邀了“我来也”,同走一遭。你只在家整备接取物件,耳听佳音。”二人计议已了,看看傍晚,一姐做饭与都飙二人吃了,带了杀人家伙,一程来到成珪家里。我来也道:“小弟每欲算计一家,必要三五日前,看其出入门路,以是百无一错,今此来是大兄见招,急促里不曾看得门路,须要大兄前导才好。”都飙道:“这不难。他家是我出身去处,门路极熟。前边栅门牢固,且有猛犬,难于撬掘;后边墙内厨房,厨房内又有重重墙壁,也难穿挖;只有左边空园,园中就是花圃,只须挖得一重墙洞,进了花圃,入内就易。你只跟我进到内房,自然你熟溜了。”我来也依言,把火草照着,一如所说,果然直达内房。挖撬房门,乃是我来也的熟技,不须都飙费心,都飙只举钢刀,整备杀人手段。谁知成珪命中不该受伤。那夜偏偏的翻来覆去睡卧不着,耳边猛可里听得撬门之声,连忙披衣道:“不好了!有贼!有贼!快拿灯来。”都氏、翠苔、梦熊俱是一房睡着,各各惊醒。正待开门观看,梦熊将父亲一把拽住道:“爷娘不可出去!此时半夜三更,我劳彼逸,设有不虞,如何是好?只须唤成茂等起来,看其动静,然后出去,庶免无失。”成珪依言,忙声叫唤。都飙与我来也回身不迭,望外正寻花园旧路,谁知成华、成茂正在园侧安宿,二人听得呼唤,连忙拿把钢叉到来。我来也终是老作家手段,见有人来,就闪过一边,已从墙穴内钻出。都飙却是新出后辈,那里会得躲闪?早被成茂拦头一下,打倒一地,一把头发揪住道:“拿着贼了,快拿灯来!”众人齐来看,道:“呀,原来就是都大官!为何做这勾当?手中还有白雪雪一把大刀!”成珪道:“有这等事?放不得了,寻索来缚去送官。”都氏道:“不肖狗才,做这丧心之事!黑夜持刀,敢待杀谁?快与我一顿打死,也当除了一害。”夫妻二人一齐动手。梦熊向前,把都飙和身搂住,道:“爹妈若打哥哥,宁可打了孩儿。”成珪颇爱儿子,便住手道:“他是你甚么哥哥,你要这等遮护?”梦熊跪禀道:“爹妈有所不知,哥哥此来,纵非合礼,爹爹须看母亲面上;母亲亦宜想舅舅一脉。今彼不过为利而来,求之不得,反又受了鞭笞,岂不复深其怨?手中白刃,不过自卫之物。岂不闻孔子曰:‘以德报怨。’依孩儿之见,望爹爹赠他银子,慰其来意,纵有毒心,亦当瓦解。”都飙只是磕头,总也不敢做声。都氏那里肯依?成珪道:“孩儿说的,倒也有理。老娘,譬如被他偷去,便依孩儿说罢。”成茂解去了绑。成珪即将十两银子递与都飙道:“今日依你兄弟解劝,免你送官究治,又与你十两银子,已后务要学好,断断不可如此。成茂开了后门,放他去罢。”
  都飙抱头鼠窜,正走间,只听得耳边厢大喝一声道:“狗贼,那里走!”都飙惊得魂飞魄丧,连忙双膝跪下。抬头一看,原来就是我来也,都飙道:“吓死我也!怎生这等恶取笑!”我来也道:“正待收你为徒,原来如此胆小,怎生干得事?我这行脉中,第一要的是胆,假如我喝一声,你也覆我一声;我若叫你是贼,你便道我屈冤平民为盗,反要扭我到官,这才是贼做大。为何慌忙跪下?这不明明认是贼了!”都飙道:“只被一吓,胆已几碎,那得有此宛转?另日把《梁上君传》细细讲究,全要仗你开示哩。”我来也道:“怎生脱身出来?”都飙道:“莫说起,羞死我也!向来要杀梦熊,今日若非他,怎得这条性命?反又与我十两银子。这样看来,岂不羞杀!”我来也道:“侥幸,侥幸,还只亏贼星兴旺。快去罢。”不欺这席话,却被成茂尾在身后,细细听知,飞风回家,说与两老。夫妻二人倒惊做目瞪口呆,道:“真亏了我孩儿也!若还造次出房,岂不受其荼毒!”后人叹梦熊少年老成,智鉴卓异,有诗赞曰:
  少小儿童识鉴超,全亲布德辨獍枭;灵心慧眼从天假,八十老翁徒寿高。
  话分两头。再说那青萍姐向与盛子都有奸,自从搬至冷家,因有一姐碍眼,都飙又日日在家,故此一路竟动不得。虽子都时常往来,只好做衙门首的石狮子,两个眼睛厮看,再也走不拢来。这日因都飙有此一举,青萍便暗约盛子都道:“今夜那天杀的出外勾当,亲哥千万来快活一宵。”子都等不到晚,早来到冷家,躲在青萍房里。冷一姐做饭与二人吃了出门,自拿盏灯进房,把门掩上。因要等候都飙,不把灯儿吹灭,和衣而睡,把耳听着大门。青萍见一姐进房安息,便轻轻的唤出盛子都道:“亲亲情哥,那厌物已出去了,冷一姐又进房了,正好出来,与你摆开阵势厮杀一回。”
  子都道:“心肝的姐姐,我等是等不得了!可奈冷一姐房中灯光未灭,他在内房,我和你在外房,设或他开门出来,却不惊杀了我,损了你的体面?”青萍道:“亲哥也说的是。我们在房外的,只将些粗重家伙,把他门儿叠煞,他若要出来时,先要叫我搬开,那时你又好早早躲避也。”子都道:“讲得有理。”二人将些粗重木器都,堆在一姐房外,然后将衣服脱做赤条条的,吹灭了灯,搂上床来,把那桅杆般阳物,尽根插进,扇风箱的一般,抽上三五百回,说不尽无尽情趣,免不得雾散云收。
  二人把被儿裹着,手儿挽着,脚儿勾着,嘴儿偎着,舌儿衔着,呼呼的正是睡去。
  谁知冷一姐等了多时,也睡了去,灯儿不曾灭得,却被偷油老鼠带焰衔去,惹在帐子上边,沿着板壁,烧得满屋通红。一姐正在梦中。只觉热腾腾逼拢来,开目一看,叫声:“有火!”连忙就走。正待开门,只见门外密密堆满,飞也飞不出去。
  喳喳的叫得青萍醒来,见是火起,衣服也穿不迭,那里还有工夫搬去门边家伙?二人自顾性命,忙奔出门,早见火焰冲天,眼见得冷一姐做了一堆灰烬。后人叹其贪而残忍,欲害人而两番害己,天理固不爽也。有诗为证:
  若说天公近,世间何是多奸佞;若说天公远,每见奸邪祸未免。天公远近莫浪猜,报施祸福迟早来;请看歹心冷一姐,谋害不成先自死。
  都飙与我来也出得门来,忽见前边火起,欢喜道:“穿窬不利,抢火必有所得。老兄趱行一步。”正行间,忽见二人手提长索照头一套,道:“冷家失火,走了火头,你却走不得了。”都飙只叫得苦,并不知妻子走向何方,亦不知姐姐下落。等得火灭,解送各处衙门,又是一番拷打。随问出徒罪根由,加上逃徒之罪,又解极远、驿递充徒,即日起解不题。青萍母子竟归盛子都收养,此后事迹,不烦细道。
  说那梦熊,真个聪明独步,伶俐过人,年纪才得七八岁,即便满腹文章,开口成句,总之资质好了,有书无个不读,读的无个不记。人人说他罗汉转世,倒也不甚差池。九岁入泮,十四岁便中了孝廉科。
  周智将孙女美姐许配。次年,成珪夫妇怕己年老,要与梦熊合姻,梦熊道:“爹妈虽只年老,尚在古稀有奇,仿之吕望,正是功名发仞之际,请自宽心行乐,顺时加餐,不必把儿未姻之事,在于心曲,以费神思。儿向年有誓,若不金榜题名,断不洞房花烛,只待来岁大比,好歹须有定夺。目下爹爹要娶媳妇,断然不敢从命。”成珪没奈何,只得歇手。
  次年,皇都大比,成梦熊来到科场,却是探囊取物相似,中了一名二甲进士。部中观政已满,除授福州别驾。梦熊上疏道:“臣乃弱齿书生,谬叨提拔。奈二亲年迈,大德未酬,福州之任,不敢承旨”等情奏闻。那时宋朝自从南渡以来,家国偏安,仅云小康,正是修文偃武之际,重的极是文人。宋官家见成梦熊奏章,问及年齿,不胜之喜道:“这书生恁般年纪,便做这般文字。既是二亲在堂,有何大恩未报,且着细细再奏上来,待朕定夺。”成梦熊闻旨,即将父母年纪、并周智劝父娶妾、曲全宗祀等情奏上。宋皇帝览表大喜,道:“民家发妻无子,多缘不能娶妾,以致宗祀斩然。无力者固已委之天命,即有力者,亦多为妒悍所阻,不能继其后裔。朕虽怜之,亦未经垂谕于黎庶。今成生之嫡母,亦似前妒而后贤者,匪周智之曲旋,而成氏之胤几绝,岂非莫大之德!成梦熊以二亲年老,大德未酬,不肯赴任,其志行可嘉。即着该部官,先将白银五十两、彩缎二十端以赐处士周智,仍给冠带职衔,以风友道。成梦熊留京擢用,仍赐白金百两,为养亲之资,仍赐金莲宝炬,给假三月,待完姻后受职。”梦熊得旨,不胜之喜,谢恩已毕。
  次日,周智受礼部儒士之职,成珪夫妇受了钦赐银两。不日官报推梦熊为京兆尹,择日完姻,说不尽无穷荣耀。
  荏苒间假期已满,到任理事。且喜民安物阜,四境恬然。不数月,周氏有了喜事,却早生下一个公子,取名兰孙。次年又生一个,就唤桂孙。其年梦熊二十二岁,任期已满,成珪夫妇俱受了封拜。吏部考选,正报推升,都氏忽然身故。梦熊丁忧治丧。不半年,成珪又死。梦熊守孝,极尽哀痛、迫切之诚,准准守了六年丧制。正待起复,周智又死,梦熊因有义父之称,亦服三年之丧。后又十余年,翠二夫人、何氏院君俱已过世。梦熊看得二子俱已长成,长子已入黉门,次子更加敏慧,便对周氏夫人道:“拙夫原是僧人转世,走来继续成氏后嗣。今我父母已葬,儿子已长,烦你撑立家庭。我却要出家去也。”周氏拦挡不住,只得任从披剃,在于报恩寺焚修。有司官俱来相送。其后二十余年,一毫不与尘士交接。一日,忽然吩咐道:“今日西归,与我快备香汤沐浴。”浴罢端坐禅床。
  香公请得夫人、公子到来,已是回首了,空中仙乐铿锵,天花飞坠,满城之人无不看见。长老送入龛子,烧炼等事,不在话下。
  那梦熊和尚原是熊二娘转世;那熊二娘又是波斯达那尊者化身,那日来到地府,十殿阎王俱来迎接。即时复了本来面目,仍做了波斯那尊者。
  几幢仪仗前导,地藏、十王俱来远送。波斯道:“贫僧多蒙地藏教主,并十殿慈王相爱。此情深铭刻于五内矣。但先父成公、嫡母都氏夫人、生母李氏夫人,料还俱在地府,不识容一别否?”十王道:“尊者有所不知:先尊成原系天上金童,只因觊觎玉女,以致降谪尘凡。复因昂宿之妻,与夫偶尔有鼠雀之嫌,便逃下人间,氤氲使者便戏笔配与先尊,即令堂都氏是也;李氏夫人原系玉女化身,实是玉帝遣来完汝父之夙念者。故辞世后,俱已还天,何得尚在地狱?”波斯道:“既如此,更万幸也!”
  于是辞了十王,跨上法驾。正待望西进发,只见一人手中提着个血淋淋的骷髅头,扳住车轮,高叫:“救命!”
  波斯道:“是何冤鬼?报上名来。”答道:“小人就是都飙。自从那夜蒙不送官,反赐银两之恩,其后日夕感念。不期盛子都因我外府当徒,占了我的妻子,怕我后来有话,请人将我中途杀了,特来诉与冥王。又苦不蒙拘审,置我枉死城中,衣食无措,痛苦异常。今日闻得尊者西归,知尊者原系生前表弟,倘蒙见惜,幸赐鼎言。”波斯道:“原来有这等异事,待我再见十王。”十王禀道:“谋杀都飚,原系青萍之意。盛子都占人妻子,更又代人杀夫,虽都飙命中夙犯,亦青萍、子都不赦罪愆,所谓男盗女娼,正是三人显报。少不得阳寿终时,自有定夺,不烦尊者垂问。”波斯对都飙道:“既汝妻与奸夫俱阳寿未终,且不须性急,待后定不亏你,不必啼哭。”众鬼卒把都飙寄去。波斯挥泪而别。此亦慈悲之意也。
  既到西天,参了佛祖,仍归本位,复证菩提。这也是波斯尊者,六十年前一点尘心浮动,到如今三生会上,两番变相托生。虽只是自己道行着魔,也还是成门的宗枝有救。不然,妒风飘渺,那得个宁静时光;血食沉沦,自能够久长岁月?从今后,但愿得打破了家家的醋瓮醋瓶,倾翻了户户的梅糟梅酱,连《怕婆经》也只当无字空文。这《醋葫芦》也只当青天说鬼,不妨妄听妄言,但愿相随相唱。诗云:
  惧内原多趣,实为酿祸门;有儿失纲纪,无儿斩后昆。尔身胡足惜,尔祖又何冤;开辟有尔姓,历传在尔跟。大祀从尔绝,不孝谁尔伦;但当尽人事,莫云天意存。
(全文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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