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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47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幻中真
作 者: [清]煙霞散人 編次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九回 汪万钟上表苦陈情 卞兴祖弃寻官识父
  话说汪万钟,擒了老狐,成了不世奇功,欲将老狐活解进京,仍恐路上逃脱,只得用锻炼之法,使人将泥土制成了一个大鼎炉,将老狐放入其中。又按了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的八卦,四周架起干柴,锻炼起来。一连烧了七日夜,将他锻炼的一团白骨。连夜上本,奏知天子,一面收拾班师。天子见本大悦,正欲(原书缺两页)
  这强大梁与小圣姑要想占据江南,西连流寇,以成事业。怎奈一时少了老圣母的神通,不能大展。这小圣姑却无甚大法术,止有媚人淫欲而已。却喜得手下有员大将,叫做李全忠,有万夫不挡之勇。故此只得恃他,在沿海作乱,渐渐入侵江南之处,在海门驻扎。谁知汪万钟兵马巳到,只得遣全忠迎敌,在阵前横刀跃马,往来驰骤。汪万钟见他骁勇,甚是爱他,意欢收服他。全不是妖人,不须用法,只使人略斗数合,汪万钟遂走回阵中,把号旗一指,遂排成一个八卦阵图。复走出来问道:“你可识得我这阵么?”李全忠道:“料你这个孔明八卦图阵,有何难识。”汪万钟道:“你虽识得,可敢来打么?”李全忠怒道:“无不过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,我玩腻得,有何不敢打?”遂跃马挺枪,从生门杀入。杀到里边,只见门户重重,不知向那里杀出。李全忠在内,左冲右突,再杀不出,一时慌了手脚,被挠钩搭下马来,绳索捆翻,解到中军帐下。汪万钟望见,遂走了下来,亲解其缚,扶他上坐,道:“适才误犯虎威,望乞恕罪。”李全忠道:“小将乃被擒之人,万死犹迟,何劳君侯优待。”汪万钟道:“某观将军,武艺非凡,计谋出众,何苦失身匪人,为万世笑。将军若肯背暗投明,不失拜将封侯之位。”说得那李全忠无言可答,惟唯唯听命道:“感君侯不杀之恩,虽粉身碎骨,愿效犬马之劳。”汪万钟遂附耳低言道:“如此,如此。”
  是晚,李全忠遂换了□□人马,又带了数百号舡,上写着海兵旗号。强大梁认做自家兵船,不做准备。谁知船中俱是焰硝,到船边一齐发作,烧将起来,又是顺风,汪万钟领兵四下杀来。强大梁躲在芦苇丛中,被小军将挠钩搭起,解来请功。小圣姑变原形逃走。遂将强大梁上了囚车,解进京去,候旨斩首。
  汪万钟又想道:“今赖朝廷洪福,妖寇虽平,但我父母住在苏州,连年荒欠,不知下落。前屡次着人到故访问,并无消息。我欲亲去,奈因王命在身,不敢擅离。只得班师回京,又作区处。”一路凯歌而回,欢声载道。行了一月有余,早到北京,遂将兵马扎住城外。
  汪万钟同了李全忠到金銮面圣。皇上见万钟得胜回朝,龙颜大喜道:“卿跋涉山川,风尘劳苦,皆寡人之过也。”万钟奏道:“臣蒙陛下洪恩,命臣南讨。五年之内,经数十战,尽扫狼烟,元凶授首。一赖陛下洪福,一赖李全忠之力居多。但江南连岁饥荒,居民失所。愿降旨捐租省赋,招集流亡。臣今奏过陛下,解组归田,将本部元帅兵马印绶纳还。愿吾皇可命李全忠掌管。”龙颜不悦道:“朕赖卿功力,匡扶社稷,重整山河。正欲与卿麟阁图名,富贵共之,卿何出此言也。”汪万钟又奏道:“臣本一介寒儒,荷蒙圣恩,叨居上第,出授元戎,留滞京师已经十载。但臣尚有年老父母在堂,连年兵火,未审存亡。若蒙圣思,得赐骸骨以归故里,躬耕南亩,归养双亲,死且不朽。”皇上见他再三苦奏,只得允了奏章,荣归故里。
  万钟又想道:“我今奉勅荣归,未免所过地方,又要骚扰百姓。不如隐姓埋名,换了道家服饰,一人一骑,惟余两袖清风。我不用汪万钟名姓,也不用吉梦龙名姓,恐人晓得。不免将吉字改作周字,寻亲以尽孝,就以孝字为名。”遂更名散人周孝,即日悄悄起身不题。
  再说那卞兴祖,自中了进士之后,听说他父亲吉梦龙流落江湖,遂辞官寻父。踏尽了万水千山,已经五载,只得以卖字为名,到处寻访,再无消息。因想起叔父吉梦桂住在苏州,因连年兵乱,未曾去得。今闻已平复,想他也任满回家,不免且到那边去访问一番,或者父亲回来也未可知。那知到了苏州,只见家家闭户,人迹俱稀。有人说吉家因避荒,已搬去多年。卞兴祖想道:“如今这般光景,字亦没人买,不如且到虎丘去闲步一回,明日再到别处去寻。”看看走到虎丘,只闻鸟雀之声,并无人影。但见一个乞丐在那边讨钱。兴祖便与他两个钱,因问道:“你们这里被兵马炒坏了。”那乞丐答道:“不瞒相公说,这虎丘西首,一片白地,俱是我易家的,连年被这些海贼将房屋烧毁,妇女奸淫,如今连人影也没有一个。惟存得花子易佑,无室无家,只得在此讨两个钱度日。”卞兴祖叹道:“果然苍海桑田,亦至于此。”他感伤不已,遂提起笔就在那壁上吟诗。
  却说那汪万钟,因挂冠省亲,不意走到家中,连房屋也不见。他因悲伤不过,也走到虎丘闲步,只见一个少年人在那吟诗。万钟也不去惊动他,遂站在后边,看他写些甚么。只见他写道:
  虎溪山峰翠如削,塔影嶙嶙入潜壑。
  轻舟摇橹过其门,云气忽从篷际落。
  苍松屈曲几百株,风雨怒号鬼神攫。
  钟声低度梵音来,七里山塘破寥廓。
  悲哉花鸟亦含凄,剑石生堂游意薄。
  后边写了“关中卞兴祖题”。万钟想道:“这个名字我象在那里看见过。”一时再想不起。卞兴祖写完,回头只见一个老者在后边,自言自语。遂将手拱一拱,道:“老丈,得罪了!”万钟道:“那里话,吟诗作赋,原是后生家的事,我们小时节,逐日在这边饮酒赋诗哩。”卞兴祖笑道:“原来老丈也会作诗,何不趁笔就做一首我看看。”万钟想道:“少年人最轻薄。他笑我老迈,不会作诗,故如此说。我不免也做一首试试看。”遂接过笔来,就在他后边写道:
  漠漠江湖无尽愁,独于汀渚放轻舟,
  烽烟不改青山色,箫鼓犹然自虎丘。
  一曲吴王歌舞地,半塘明月断肠楼。
  伤时只合寻幽兴,眼底苍茫乱未收。
  后写着“散人周孝题”。卞兴祖看了,赞道:“果然好诗.请问老丈,到此何干?”周孝道:“我来寻父亲的。”卞兴祖道:“又来取笑,你这般高年,难道还有父亲不成。”周孝也问道:“尊兄到此何干?”卞兴祖道:“小弟也来寻父亲的。”周孝道:“你方才诗后写了关中,如何反到苏州来寻父亲?”卞兴祖假意说道:“我原系苏州,寄籍陕西的。”周孝笑道:“这等说起来,我们都是乡里了。”卞兴祖问道:“老丈既是苏州,尊居还在城里城外?”周孝不觉掉下泪来。卞兴祖惊问道:“老丈何故悲伤?”周孝答道:“若有了家,到有处寻我父亲,因为没有了家,不知父亲到那里去了。”卞兴祖劝道:“老丈既没有家,又是孤身。老丈要寻父亲,小弟也要寻父亲,不如同去寻寻,也觉有趣。”周孝道:“也罢,我们二人不免同寻上去。”
  在路晓行夜宿,过了几日,又到扬州。原来卞兴祖的继父在日,曾买一所房子在扬州,往来在此住歇,也有家人小厮看守在内。卞兴祖道:“小弟的寓,就在这里。小弟因寻父,几年未回。今日老丈可好同到我寓宿了一晚,明日同行如何?”周孝道:“你寻你的父亲,我寻我的父亲,你是有家的,我是无家的,我到你家去做甚么。”卞兴祖生死不肯放他,扯他同到家中。
  卞兴祖遂进去,问家人道:“是甚么人住在里边?”家人回道:“是吉老爷家眷住在里边。”兴祖又问道:“是那个吉老爷?”家人回道:“就是苏州府同年,吉梦桂老爷。因前年兵乱,晓得老爷有房子在此,故借住在这边的。”卞兴祖喜道:“原来就是我叔父住在这边。”他遂急急走将进去。只见两个白头老人坐在上面。兴祖想道:“这毕竟就是我公公婆婆了。”不免上前拜见。只见那两个老人,慌忙立起身道:“不要拜,不要拜,你是甚么人走到这里边来?”兴祖应道:“我非别人,乃是兰生。自幼父母将我过继陈家,后又过继卞家带往陕西。今中进士,因见榜上梦桂之名,孙儿只认是父亲,谁知是叔父,问明白了,方知父亲尚在飘泊。今请旨寻亲,尚未寻见,不意今日拜见祖父母,孙儿却是喜欢。”吉存仁老夫妇方知就是兰生,不胜欢喜,遂同他入内。
  且说那周孝在外边,全不见个人来招接,他忽然听得里边乱喊乱哭,他想道:“人家妇人家见识最浅,看见丈夫带得个人回来,惟恐要吃他的东西,故此在家相嚷。我原不曾肯来,被他扯来的。如今不免去了罢,倒省得他家里淘气。”
  他遂走出门来,一道烟竟去了。未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回 父子相逢俱不识 祖孙会合暂开颜
  话说吉扶云,更名改姓叫周孝,兰生又叫了卞兴祖。真是父子相逢对面不识,又因各人找寻父母。乱后虽乐,心中俱有万千愁绪,彼此相怜,同到扬州。不期卞兴祖走入门去,许久不出,吉扶云等得心焦。因暗想道:“我这人,怎聪明一世,慒懂一时,我与他止不过萍水相逢,他寻他的父母,我寻我的父母,各人行各人的孝念。他一个少年人,有何定准,他今不出来,我又何苦在此等他,误了我的正事。”因定了主意,遂不等卞兴祖出来,竞出门大踏步而去。正是:
  相逢不识面,识面不相亲。
  颠倒乱人意,方知别有因。
  卞兴祖在内,拜认了祖父母,真是欢喜无限。吉存仁老夫妇见了兰生,恁般长大,又且成名,虽是十分欢喜,欢喜之际,却又添无限凄惨之容。兰生见了,忙跪下道:“孙儿不肖,然已叨黄印,只因未识源头,上表弃职,得蒙圣思准允,不辞千里之遥,得幸今日拜识了祖父母,实乃万千之幸矣。怎祖父母见了不肖孙儿,不以为欢,反生悲戚之态。莫非怪孙儿来迟不孝之罪么?”吉存仁老夫妇听了,一齐立起身来,捧定了卞兴祖大哭道:“你今归宗耀祖,真乃吉门大幸,岂有怨责于汝。但我两人,见鞍思马,睹物伤心。你今只认了祖父源头,却不识生身面目。岂不是你我团圆尚隔着一层,怎不叫我两口儿伤心悲痛。”卞兴祖听了,一时毛骨悚然,不禁恸哭道:“孙儿初时不识祖父母并生身父亲,远离他乡。及至京师,榜上知名,拜识了叔父,说我父亲尚在。今识了祖父母,自然有孙儿的父亲。方才祖父母这等说起来,却是孙儿的父亲还没有下落。既没有下落,则死生存亡,俱未可知矣。叫我做孙儿的好不命苦。如今只求祖父母,将孙儿的父亲当日因何事出外,近来可有消息,好使孙儿寻遍天涯,同生一处,志愿足矣。”说罢,大哭在地。
  吉存仁老夫妇听了,用手搀他起来,邀将昔年家门不幸、遇赦远游,细细说知,道:“后来有人传说,你父亲得随一个大商人进京,以后数年杳无音信,使我二人日夜愁肠万结,又亏得你叔父能继书香,又不幸中之幸矣。你今要行孝念,寻访天涯,这也难得,只是寻访之时更兼寻访你的母亲消息,倘侥天幸,得能无恙而归,则又万幸矣。”卞兴祖听了,大惊,问道:“这又奇了。当初你孙儿三岁出继,已说母亲亡故,无人抚养,现有出继文书可据。忽今日祖父母又叫孙儿寻访母亲起来,岂不又是一件大奇之事。”说罢,遂在衣底内取出过继文书,与祖父母看。吉存仁看了道:“孙儿有所不知。今日就是你父亲回来,也只认你母亲亡故多年了。”遂将易氏弟兄威逼投河,假死陷害,又细细说明道:“后来有人传说,你母亲亏得一个商人之妻捞救,收为义女,远去□□□□□,你去寻父亲,兼寻你母。”卡兴祖一时听得明白,方才惊惊喜喜,说道:“孙儿今日方知有母亲矣。”吉老夫妇叫他入内歇息,卞兴祖道:“孙儿有个朋友在外,与孙儿是一样,要找父母的,请他进来,明日做个伴儿也好。”说罢,遂急急走出来寻,已不知去向。正是:
  寻亲孝子䟝哀哀,见面缘何反拆开?
  若不掂掂还揣揣,有何佳话教人猜。
  卞兴祖问明了祖父母,真是一喜一忧。喜的是祖孙会合,父母俱存;忧的是年代久远,未卜存亡,天涯海角,何处根寻。故此终日疑疑惑惑,只得侍奉了祖父母月余。寻亲念切,只得拜辞出门,东寻西访,并无影响。
  一日,在路寻思,暗想道:“我父亲跟随大商人进京,我在京中如何晓得。若是晓得些影响,寻着了也不可知。如今我又出京,来到此地。若又进京,我又上过寻亲表章,倘被两衙门知道,只说我潜匿京师,殊属不便。”又想道:“我母亲当日投水,得人救免。我想投所去不远,就是救去,亦不过咫尺,百里之间必定好寻,与父亲不同。”忽又想道:“若在咫尺百里之间,我母亲隔一年半载,见没有是非,岂不想回家之理。万一被捞救之人带去远了,就是住在人家,倘若房屋远,朱户重门,叫我怎么找寻,何处问信?岂不比父亲更难寻访了。这怎么处?”一时想到这个田地,直想得无可奈何,只得寻店安歇。
  却见店主婆叫了一个货郎进去,买些零碎之物。他看在眼内,到了夜间,回想道:“我父亲跟随商人,所以去远。我母亲是个商妻相救,我想商人之妻焉有去远之理。就是去远,料想不过千里之地,同在一省,也还好寻。若虑难寻,我今日见这卖货之人,俱是妇道所用之物,可以入内。我今何不权作货郎,挨家寻访,直达内室,自然有个消息头绪也不可知。”遂想定了主意。到了次日,身边有的是银子,遂央店主人买了一个竹笼,买了许多苏货等物,又刻了一方小印儿,上面刻着苏州货郎吉兰生。店主人见了,问道:“你说苏州货郎,说话却是陕西,又不象个生意人,如何做得这件生意。既要在我这地方做生意,也要得个人指点才好。”卞兴祖哭道:“我原不为生意,也不在一处货卖,只要寻我的父母。”店主人道:“前日有一位客官在此,也要寻父母.父母寻不着,到被父母寻去了。怎么你也要寻父母。”卞兴祖忙问道:“这人何等样人?怎么有这等凑巧?”店主人道:“这人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山东流贼,在京做了大官,如今请旨寻亲,恐怕骚扰地方,故此私行访问,一时无处寻访。亏他父母晓得,着人四下找寻,才找着去了。”卞兴祖听了,只不好说出自已也是请旨寻亲。遂又问道:“他父母是那里人?”店主人道:“是徽州人。”卞兴祖遂不再问,因而背了竹笼,到各处寻访不题。正是:
  走尽羊肠路,沿门作货郎。
  可怜衣紫客,只为觅爹娘。
  你道店主人说的是谁?原来就是汪百万。当日汪百万在京,听见了江南乱信,与儿子汪万钟分别,急急赶到家中。幸喜家中平安。此时家中早已报中了,汪万钟中举人、中进士,又做了状元,门前旗杆、匾额赫然炫耀,汪百万见了.时时伤心。你道为甚缘故?只因自己的儿子纳监京中,不期暴病身死,将吉扶云做了继子,顶名入监、中举、中进士以及状元之事,俱瞒得水泄不漏,外人绝不闻知,即有家信到家,也不说明。故此连妻子也不晓得儿子死的缘故,只认在京做官未回。
  这日,汪百万到了家中,孺人接见之后,就使侍女请出素娥出来拜见,汪百万只说是自己的媳妇,及至堂中,朝上拜见,却不是媳妇,是一个不识面的女子,口称女儿拜见父亲。汪百万听了大惊,只叫:“请起,这位何人?”汪孺人道:“朝奉坐了方好细说。”遂将素娥从前始末,细细说明,“已作亲女。我屡次着人到苏州打听,一时再访问不出,大约年久无人,将来也要完他终身之事。你的媳妇,不幸已于前月得病身亡。我儿万钟回来,只好与他另寻一头好亲事罢了。”汪百万听了,一时苦在心头,只得落了几点泪珠。强挣说道:“怎我家门不幸。且喜有女,将来不致寂寞。”说完,早有几上人报人道:“府里太爷与县里大爷俱来拜贺,不久到门了,请朝奉准备接见。”孺人同素娥连忙入内。自此,大小官员以及亲戚朋友,日日拜贺。汪百万忙乱了多日,方才安逸。正是:
  趋炎附势万千般,仰望终身作泰山。
  但得主翁欣笑日,奴颜婢膝不辞艰。
  汪百万遂将家事料理一番,已着人暗暗打听汪万钟消息。已晓得成了大功,进京复命。知他王事在身,不敢来家看视。及至又有人报来,说“汪万钟请旨寻亲养亲,已出京了。”汪万钟得了这个信,不胜着恼。因暗想道:“原来这畜生恁般无礼,他今得第身荣,竟要寻他亲生父母养将起来.将我撤在脑后,全不想这富贵从何而来。若不亏我照料,此时已做沟渠饿莩久矣。现今他顶着汪万钟名字做官,只消我到京中,说他欺君背义之罪,其罪不小矣。”因又想道:“我要处他何难,只是我久已做了封君,受人趋奉。若将此事传开,依旧做个商人,岂不尽弃前功。”遂想来想去,一时再想不出甚么好算计来,终日在家纳闷。汪孺人见了,再三询问,汪百万只得跌脚痛哭,悄悄说出儿子已死,继承顶名万钟,如今成功,富贵已极,细细说出道:“他今只寻他的亲生父母,全不念我恩情,岂不是忘恩负义。我今欲要处他,外面久已晓得状元是我的儿子,怎好更改,被人笑话,这怎么处?”汪孺人听见自己儿子已死,也就暗暗痛哭了一番。
  却喜得过继顶名的做此大官,将来受用不小,只得解劝:“如今事已至此,真的既能变假,假的不得不变做真。我想他的父母年代久运,趁他未见之时,差人在他所过地方,寻了来家,拜了宗庙、亲戚,我还有绝妙好策,不怕他不死心塌地,以假为真。日后有了真父母也不肯去了。”汪百万听了,真喜得心花俱开,忙问孺人何计,快请说出。只因这一说出,有分教:破镜重圆,珠还合浦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一回 恐负心着人暗访 坚孝念感动神明
  话说汪百万,一团愁闷,忽听见孺人说是可以反假为真的计策,急忙问计。汪孺人附耳细细商议道:“只消如此这般,拜过了家庙、亲族,以假为真,岂非妙计。”汪百万听了大喜,即着人到扬州,一路来打探。打探了多日,不期这日,汪万钟见卞兴祖久不出来,一时呆得不耐烦,要行自己的事,遂不等他,往前径走,走了两日,忽听见后面有人叫唤,只得立住了脚。那人走到面前一看,原来是京中服事过的家人,叫做汪勤。汪勤磕下头去。汪万钟道:“路途中不消如此。”因问道:“从你当年跟了太爷回家,我因王事匆匆,幸喜平定还朝,今又告假。因心中有事,欲待先完了心事,然后来拜见太爷,不期在此遇见了你。你可先回,我慢慢来见太爷,你不可向人说出,惊动地方迎接不便。”汪勤道:“今日老爷是无心遇见小人,小人是有心来寻老爷的。如今小人奉太老爷之命,说老爷还朝辞朝,寻亲养亲之事,太老爷一一俱知。今遣小人请问老爷,生我之恩,成我之德,可有分别么?”汪万钟道:“生我之恩,昊天罔极;成我之德,终身不忘。古人所谓生我者父母,成我者鲍叔是也。”汪勤道:“老爷如今寻亲养亲,也可有甚么分别么?”汪万钟道:“这有甚么分别,尽人子之孝念耳。”汪勤道:“老爷与我太老爷,恩德如何,可思报否?”汪万钟道:“我与太老爷虽无生我之恩,而有成我之德。况且名分已定,终身何敢忘报也。只是我如今欲先寻生我的父母,然后来见太爷,才有次第。”汪勤道:“老爷说寻亲养亲没有分别,生我成我俱不可忘。如今老爷寻亲,年代久远,又经乱后,物换人移,桑田沧海之际,老爷孤身一人,耳目不能遍察,一时如何寻访得着?如今莫若同小人回去,见了太老爷,先尽养亲之念,然后多着能事之人,与老爷四处求寻,自然寻着,岂不甚易,岂不两全。”汪万钟听了,踌蹰了半晌道:“你这句话到也说得有理。”遂将行李付与汪勤,一同到徽州而来,且按下不题。正是:
  执性方知误,融通无不宜。
  一朝重合好,琴瑟又随之。
  且说卞兴祖,辞了祖父母,身背竹笼,先往城市,后到乡村,到处访问易吉两姓。一个少年的进士,只为孝念心坚,不辞辛苦,依旧又寻到苏州地方来。一日,走得辛苦,要寻歇息之处。只见前面有一个小小茶庵,遂走入庵中。并无一人在内,止正中间有一位神像,只因香火无人,剥落得并无光彩。两位使者,形体相残。卞兴祖看了,不胜嗟讶道:“多因神圣无灵,以致庙兆倾颓至此。”再一看去,有个小小匾额。近前细看,方知天曹猛将之神。因将竹笼放下道:“既是天曹,必知人间去就,我何不祈祷一番。倘神有所知,使我与父母早早相逢也不可知。”遂向神拜了四拜,暗暗祈祷道:“若使我父母相逢,定当重兴庙宇。”说罢起身,就在神前板上坐,不一会,只觉神思昏昏,要睡起来。兴祖将身子靠着竹笼打个盹儿。谁知合眼间,只见一位金甲神将,立在面前,与他拱手,说道:“吾神一日间游遍寰宇,岂以此地为驻节。然有感必应,怎说无灵。你今前程远大,不责于汝。汝今要寻父母,任尔走遍天涯,也难会合。吾今怜汝孝念,指示迷途,汝须听着:
  两人山下立,单丝已有文。
  长江间一阻,骨肉尽欢欣,
  说罢,叫道:“兴祖兴祖,地方姓名我已说明,父母相会不远,及早前行,吾神去也。”卞兴祖猛然醒来,定了一会,方知是梦。再看神橱之内,却是一位金甲神将。不禁大喜道:“原来感动尊神,赐我此梦。方才冒犯,实出无心。”便又拜谢了一番。遂将诗句参详,一时再解不出。道:“明明说是地方姓名俱已说出,怎我再参解不来。”又想了半响,忽然有悟,不禁拍手大喜道:“原来前两句合起来,岂不是个徽字,叫我到徽州去寻访。第三句江字,中间添一字,岂不是个汪字,叫我到徽州汪姓人家去寻访,自然父母相逢,骨肉欢欣之意了。”卞兴祖一时解明,不胜欢喜,感激神灵,又到神前拜了四拜,道:“弟子此去,得见父母之后,定当重塑金身。”拜罢,依旧背了竹笼出门。正是:
  孝念从来感格天,神明岂有不周全。
  其中慢道相逢巧,缘有因兮因有缘。
  卞兴祖不到别处,竟望徽州而来。不一日,到了徽州,寻个宿处,夜间问了店家。原来徽州与别处不同,凡是一姓,俱在前后左近,相去不远,并无外姓在内。故此卞兴祖到一个所在,只访问有汪姓的就去货卖。
  一日,访问了一个汪姓大族,看千百余家地方。卞兴祖这日早早的走入村来,就有人家使女村妇叫住,不是买鞋面零细,就是要买梳子刷抿,以及零碎物件。卞兴祖耐了心性,一件件将有红印的纸,包好了递与妇人女子。卖了这一家,再到一家,逐次卖来。忽抬头,看见前面有数根朱红的旗竿,上面俱是金字,被风吹得绣带飘摇,红旗招展,一时看不明白。因暗想道:“这是甚么样人家.这等轩昂,毕竟是个科第世家了。只不知是那一位老先生?”心里想着,信步走到门楼前来,却见大门内上面悬着一个大金字匾额,上写的是“状元及第”四个大字。因立住脚,暗想道:“这汪状元就是汪万钟年兄了。原来他家这等齐整富贵。这是他大门首,他虽不在家,倘或有人出入,看见了甚不雅相。”遂连忙低着头,走了过去,就有一队衙役,远远喝道而来。卞兴祖闪在旁边问人,方知汪状元只在早晚荣归,故此府县官来到门伺侯。卞兴祖问明,依旧货卖。转过一条小巷里来,早被几个妇人叫住,买了几件进去。不期轰动里面一众妇女,俱到后门,簇拥着货郎,争着要买,险些儿不将竹笼卖空。卞兴祖问道:“你们是何等人家,买了我许多东西?”
  内中有个使女笑道:“希罕你这几件东西,就笑人买不起。若我家状元老爷回来,你若肯卖,连你也买了做个书童服侍。”内中又有一个嘴快的笑说道:“买了他这个俊俏货郎做了书童,你就好配他了。”说得众妇女一哄嘻笑进去。卞兴祖又到别家去卖了。这一众妇女,嘻嘻笑笑走入内来,却被里面孺人与素娥听见,叫过一个丫鬟问道:“你们何事,这般嘻笑?”丫鬟道:“今日有个苏州货郎,在后门卖货,我们买他几件。他笑我们买不起,故此笑他。”素娥道:“你们买的是甚物件?”丫鬟道:“我买的是梳抿。他买的真正苏货,价又不贵。”素娥道:“若是果然好,我明日也要买几件。你买的拿来我看。”丫鬟送上,素娥逐件打开看完,素娥忙问道:“货郎多大年纪了?”丫鬟道:“只好十六七岁,却生得秀美异常,不象做生意的。”
  素娥听了,再将纸包上的红字,细细又看,屈指暗算,不觉一阵心酸,落下泪来。汪孺人见了,忙问道:“我儿好端端为何下泪?”索娥见问,只得说道:“母亲有所不知,孩儿因见纸包上红字,暗想当年,不由我不伤心。”遂道:“当时将兰生交付老仆,至今不知生死。今日看见这货郎纸上红印,却写着是苏州吉兰生,姓同,名同,怎不叫我不心痛。”汪孺人劝慰道:“天下同名同姓的也多,吾儿不必如此。”素娥只得拭泪,分付丫鬟道:“明日货郎来时,可来报我,我有道理。”汪孺人乘机说道:“我自从同你来家,只因你父兄在外,我又家事经心,到将你的事情耽搁。及至你哥哥报捷,父亲回家,总无一日清闲。又不幸你嫂嫂身故,近又得了凶信,我的心事,愁有万千,今日也不便对你细说,日后自知。只是你如今,虽非我亲生,然同居一室,已有十四年矣。我时常问你终身之事,你只含含糊糊,惟有相依我为命。但我今想来,你出门之后,易吉成仇,又遭离乱。我也时常托人到苏州为你察访,俱说易家当日,买嘱理刑,将你丈夫谋死监中。后来易家天报,已是瓦败冰消,不可复问矣。我今有句话要与你商量,不知你可听从否?”素娥听了,道:“孩儿蒙母亲救援,复蒙恩养多年,涓埃莫报,又怜自己赋命凉薄,是以长斋礼佛,以了终身。心如死灰久矣。不知母亲有何话与孩儿商量?”汪孺人道:“人生在世,所欲者富贵,所爱者儿女。你今年未四十,前程正当远大,何苦自堕自弃。我昨日已与你父亲商量,欲为你寻一富贵人,同偕伉俪,使你终身得所,我心始安矣。”素娥听了,着惊道:“孩儿只知女子事夫,从一而终,未闻中途变节。况且孩儿不是无夫无子,只不过消息难通。终有日天可见怜,得能聚合。今母亲忽以富贵,欲夺孩儿之志,则孩儿宁死不从。若说负母亲收育之恩,不能报答,使孩儿以不尽之年,即当削发空门,祝母亲于无疆矣。”说罢,痛泣不止。汪孺人只得安慰道:“此事原非一言可决,等你父亲进来,再与你计较。”说罢,有事出去。正是:
  悠悠忽忽奈何天,矢志坚心谁可怜。
  不是这番闲论究,幽兰空答倩谁传。
  素娥见了货郎红印,又听了孺人这番相劝变节之言,心中十分愁苦。到了夜间,独坐房中,挑灯暗想。只因这一番暗想,有分教:好花无奈风和雨,不是愁中和病中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二回 小进士扮货郎巧遇大团圆 老宰相亲送女于飞双合卺
  话说素娥回到房中,暗暗哭了一番。因想道:“我与吉郎,三载夫妻,誓同生死。设若再来相强,必以死报之。这死不足为愿,只是今日这个货郎,又系苏州人,又称吉姓,又合乳名,年纪又相仿佛,怎不叫我动心。”因又想道:“我公公虽然年老,当时也是个秀才,我丈夫也是个名士。就是我投河身死,易任虽然作恶,谅不敢致我丈夫死地,决无此理。”又想道:“既无此理,为何吉郎绝无音耗?或者他是读书人,出门不便,故此叫兰生刻红印来做货郎找寻,也不可知。只是我房屋深远,不便轻出见人,怎能够问他一个明白?再不然托他寄个信去也好。”因此,想念丈夫儿子,不胜心酸痛苦。已是五更时候,只得上床,朦朦胧胧,早已天明。欲待起来,只觉头眩目摇,精神散失,奄奄欲睡。直到饭后,孺人晓得,连忙入房看视。一面请医切脉,说是六情郁结所致。孺人只得劝解道:“此乃想念,思虑太过,以致如此。须索开怀,管教你好事在即。”素娥昕了,更不耐烦,侧身向内。汪孺人正欲开言,忽听外面使女仆妇来报,说道:“状元老爷来家了,请孺人拜见。”孺人对素娥说道:“原来你哥哥今日荣归,我且出去。”素娥点头应允。正是:
  撮合非无意,愁深病自深。
  早知寻旧侣,何必苦推辞。
  汪孺人到了自己房中,使女又来请道:“状元老爷已同太爷在后厅,立请夫人拜见。”汪孺人随即走出厅来。汪万钟见了,忙移椅中间,请汪百万与孺人同坐上面,然后拜,说道:“不肖多蒙义父母周全,只因王事,有缺甘旨,乞恕疏远之罪。”汪孺人此时初见,不好遽然居母之尊,只得说道:“状元远来,不消行此大礼,日后再行罢。”汪万钟早已拜完,因问道:“哥哥仙逝,虽于叔嫂不相闻问,但不肖初来,却应相见,乞母亲传示。”汪孺人道:“这是状元美意,无奈儿媳无福,已于前月辞世。闺中只有你妹子,宜使出来拜见。昨日偶沾疾患,故此不便使他出来。”汪万钟道:“原来有位妹子。”汪孺人正欲开言,早有府县官员闻知,俱来拜贺。汪万钟走出迎接。各官之后,就是亲戚,以及乡党。自此终日备酒庆贺,忙乱不了。
  一日,乘空之际,汪孺人与百万暗暗商议了一番。到了这日,大开筵宴,厅中垂设珠帘,分了内外。外面是男席,里面是女席,席面甚是齐整。你道为甚缘故?原来汪百万与孺人弄出这条计策。外席是府官县官,以及族中尊长,俱已嘱托,要做强美,硬保撮合汪万钟与素娥成亲。里面几席,是族中一班内眷,嘱托他做月老冰人,牵合素娥与汪万钟婚配。一一齐备。到了下午,早已官长来齐,不一时,厅前奏乐,堂上张筵。汪百万与万钟先定了府尊县尊,以次族长,然后坐定。酒过数巡,府尊分付乐人暂止。因出位与万钟重新施礼,道:“今日恭喜状元,贺喜状元。”汪万钟听了,连忙回礼道:“学生初来.已蒙老父母作贺久矣,不知老父母今日为何又有此赘礼?”
  府尊笑嘻嘻说道:“学生谬叨职守,前日庆贺,分之所宜,公也。今日趋承,义不可却,私也。既公之有贺于前,宁不有私贺于后。此所谓公私两尽也。今学生之私贺状元者,只闻状元失偶,尚乏承欢。学生今日虽非风流太守,却喜善于媒妁。今室中有女,实系新寡文君。东翁已坦腹东床久矣。望乞俯从,休辜盛意。”汪万钟听了府尊这些不明不白、无头无绪话,一时摸不着头脑,又听到后面说室中新寡文君,又是甚么东翁,不知又是何人竟要与他媒,一时又不好拾白,只得深深打一躬道:“学生蒙公祖大人见谕,总不明白。但学生苦衷,向来难以告人。失室之亡,实由学生孤寒,不能庇一妻子,一旦为强徒殒命。学生虽处颠沛中,无一刻敢忘而失其义。幸叨一第,游街之日,而首相之女,彩球抛得中,学生坚执不从,致触首相之怒,授兵剿贼,以为必无生还。幸叨圣上之福,苍生之幸,得血战以奠安,朝野俱知。今准请假,实系寻亲养亲,以尽孝念。非敢昧心,以续家室之好也。乞公祖大人见谅,使学生不作名教中之罪人则幸矣。”府尊又笑道:“天下事,经者事之常,权者事之变,虽古圣贤,亦有处权之道。权乃合于礼者也。我今做媒,不是别姓,即令尊太翁之义女,贤而且淑。今太翁长子寡妇,俱相继去世。且有此义女得事状元,岂非一家和美。将来麟趾,继续箕裘。今乃吉日良时,共偕伉俪之欢,永效关雎之乐,勿负太翁尊堂爱子之念,幸即允从。”汪万钟只是苦口极力推辞。
  此时,帘内妇女,已是撺撺哄哄,请了素娥出来。素娥不知是计,只得勉强入席。到了席间,不是你夸奖状元才高,就是我称说状元富贵。有的说姑娘若嫁了他,就是一位一品夫人了。有的说.我今就与姑娘作媒,今夜成亲。就絮聒得素娥气一回,分说一回,□□一回。正在没法之时,意欲推辞走入。忽听见外面停乐,细听府尊也是要与状元为媒。一时急欲寻死。忽听见状元开口,声音甚熟。只得立住,□□□□遂顾不得众亲戚,忙走近帘前,细细看明,不禁大声道:“吉郎,吉郎,快上来,你妻子素娥在此。”汪万钟正向府尊推辞,忽听见帘内连声“妻子素娥在此”,遂顾不得府尊,急上前挑帘一看,果真是妻子素娥,不胜大惊大喜道:“真耶,梦耶?果是素娥耶?缘何在此相遇耶?”遂与素娥抱头哭泣,各诉别后苦境。直听得众人人人心酸,又见夫妻相会,又人人替他欢喜。
  汪万钟与素娥正诉说不了,忽堂前发起喊来。有一人在厅中高叫道:“汪年兄,汪年兄,你在此成亲,小弟也来吃杯喜酒。”众人忽见这个后生走入,疯疯颠颠,不知回避,忙来赶逐,打他出来。怎奈他年小声高,又与府尊县尊只是拱手道:“小弟特来奉陪两位老先生。”汪万钟在帘后听明,连忙走出,定睛将那人一看,这人也将汪万钟一看:“你是同行寻亲的周孝呀,为何穿戴了纱帽圆领起来?”汪万钟笑道:“你是卞兴祖,为何到此?你的父亲可曾寻着了?”卞兴祖道:“若是寻着,也不到这边来了。父母寻不着,倒寻着了祖父母了。只那日到家进去,我的叔父已接了父母住在里面。我是不识面的,祖父母如何认得。及至细问缘故,拜见之后出来寻你,你竟去了。”汪万钟道:“可喜你寻觅了祖父母了。我一向倒也不曾细问得你,你寻的父母姓甚名谁?又因何失散?你方才叫汪万钟是年兄,这年兄是从那里称起?”卞兴祖听了,哈哈大笑,将竹笼弃掷在地道:“我不说你那里知道。就请了汪年兄出来,也认不得我。因他不肯招赘相府,被他关禁,以后奉旨征剿,故此不曾面识。我是临了背榜的一个小进士。谁知当日做了背榜进士,一旦辞朝请旨寻亲,今又做了背竹笼的货郎。我寻的父亲叫做吉梦龙字扶云,母亲易氏素娥。你今在此,这般打扮,莫非穿分行头扮甚脚色做甚戏么?也使我看几出,吃杯酒儿。”汪万钟听了大惊道:“你寻着的祖父母讳甚么?”卞兴祖道:“祖父讳存仁,祖母张氏。”
  汪万钟听了,一时大喜道:“原来你的祖父母,就是我的亲父母。我与素娥就是你的就父母了。我就是吉扶云名梦龙,改了姓汪名万钟。当日相遇,又改了周孝。我也疑心你的名字曾在那里看见过,一时存想不起,谁知竟是我亲生的儿子兰生。只是你怎能个寻到此?”卞兴祖听了,不禁大欢大喜道:“原来也是改了姓名。当日相遇,觌面不识。孩儿向来只知有父,不知有母,及拜认了祖父母,方使孩儿找寻母亲。又亏得神灵,指点我地方姓氏。到此再访不出,因知状元是孩儿同年,得他做个地主,托他为孩儿访问。因见今日请客,故此进来寻他,谁知状元就是孩儿的父亲。”
  此时帘内已有众使女看见了,俱说卖苏货的货郎,怎敢大胆到此讨酒吃,岂不是件奇事。素娥忙定晴细看,又听见说出缘故,竟是亲生的儿子兰生。一时悲喜交集,也顾不得厅上官长,遂走出帘来,叫一声“亲儿兰生,你母亲在此。”汪万钟道:“这就是你母亲了。”卞兴祖忽听见又有了母亲,真乃喜从天降,叫一声:“母亲呀,孩儿寻得好苦!”遂道:“恐怕难寻,只得做了货郎,又恐错过,故此刻了乳名小印,好使见者自知。不期今日见父,又得见母,怎不叫孩儿喜欢!”素娥道:“难得孩儿这般苦心,可谓极矣。我因见了红印之后,日夜思念,不能一见细问。谁知果是我的儿子,真侥幸也。”
  汪百万已使人捧过凤冠霞帔,乌纱圆领,与他母子穿戴起来。卞兴祖一手扯父,一手扯母,并立厅中,纳头拜说道:“不肖儿生长一十八年,未识生身父母。每念劬劳,号天饮泣。今日真感天地之恩,神灵之佑也。”遂将庙内梦中之事,细细述知。拜完起来,汪万钟使他拜了汪百万、孺人,然后与各官族长一一见过,府尊县尊各各称羡,拜贺道:“状元夫妻父子,一旦相逢,各遂生平,享天伦之乐趣,可谓至尽矣,无以加矣,本府亦有荣施矣,敢不拜贺。”
  此时,尚未说完,忽又门上人慌慌忙忙进来报说:“快摆香案,请状元老爷接旨,并迎接何太师老爷,不久到门。”汪万钟听见旨到,一面更衣,一面使人打扫厅堂。众客与各官入内暂避。只不知何太师到来是何缘故。
  原来这何太师,当日只因汪万钟不肯就婚,将他奏准领兵,使他晓得宰相可以擅作威福,要他知悔,应允亲事。不期汪万钟不知悔,竟自欢欢喜喜,荡平馀孽,又下海成功。及至回朝,要托委曲周全,以完彩楼一案。又谁知汪万钟已奏准寻亲养亲,急急辞朝而归。想了一想,无可奈何,只得细细奏知天子。天子道:“汪万钟可谓忠孝节义俱全矣。朕今使他无碍于礼,以完卿父女之意。”遂降旨一道,又赐金莲宝炬,以及锦绣千端,使何用亲自送女与汪状元成亲。故此太师与小姐同了天使,一路出京,与汪万钟也不通报。他今日排执事,先遣人报知,汪万钟远接到厅朗读道:
  朕闻:为国宜忠,为子宜孝,为夫宜义。此乃万古纲常不可移易者也。今汪万钟自登廊庙,即歼凶恶,为国诚忠。久缺甘旨,即辞归养,为子诚孝。敬守节义,不就相婚,为夫诚义。朕今念尔前妻已逝,内乏苹蘩,旷夫再见。相女既中彩球,若不成婚,实称怨女。以旷夫怨女非圣世所宜,今遣相臣,亲送女成婚,以彰盛世。钦哉谢恩。
  读罢,谢恩毕,后堂长官、亲戚,以及孺人、素娥方知就里。汪万钟尚欲不愿,当不得众人劝勉,又当不得素娥力劝道:“郎君敦义,妾已尽知。俾妾非妒妇,抑且君命难违,幸郎君万勿以妒妇视妾则妾诚幸矣。”汪万钟方才听允。
  一面迎接太师,汪百万一面收抬旁厅,与太师、小姐安歇。汪万钟即同卞兴祖到扬州,接了父母来家,择日成亲。
  这番热闹,是天子主婚,宰相下嫁,地方官员往来赞襄。人间富贵,未有如此之盛也。成亲之后,易素娥事事谦和,何友鸾样样谨厚,闺中二人,只以姐妹相称呼,并无大小彼此之分。到满月,长官亲朋庆贺。大开筵席。外面男席是何太师居首,以及各官。内里女席,汪姓女戚。谈到中间,汪万钟方将大和尚静玄所赠偈言,一一念出,大家听了,俱称奇异道:“原来状元改姓更名、扫平妖寇、父子重逢、祖孙会合、□□断婚,事皆前定,丝毫不爽,将来荣贵,正未可量。”汪万钟道:“我今名已扬矣,亲已显矣,宜躬耕南亩,以养亲为事,志愿毕矣。若不知机,惟求利禄,诚恐将来邦覆家倾,悔已迟矣。”众人听了,甚是惊异,忙问道:“目今虽是流寇纵横,国家尚在全盛,朝不乏人,自当歼灭。状元方才说到‘邦覆家倾,悔已迟矣’,状元心中必有定识,万望赐教。”汪万钟道:“学生岂是定识,止不过当年曾读异书,知些天意,验些风云耳。大约不出十年,定有应运新君治世。此时天机,岂敢乱传。各宜谨记学生之言可也。”众人听了,尽皆点头。正要再问,忽又报:“天使到来。”
  原来不是别人,就是吉梦桂。当日选了山西平阳府理刑,为官清正,三年之内,钦取进京,遂升了科道,始知汪万钟就是亲兄吉梦龙,更名的卞兴祖,就是侄儿。俱是请旨寻亲,今已寻着,在家养亲;又知嫂嫂尚在。他遂上了一本,请替他二人复姓,朝廷特赐诏书,一进蟒袍玉带、凤冠霞帔、旌旗门闾,就着吉梦桂颁旨回家。不日报到,合家欢欣迎接。接到厅中,宣读道:
  皇帝诏曰:
  朕闻文足安邦,武堪定国。咨尔大元帅汪万钟,匡扶社稷,重整山河,精忠不朽,义气可嘉。奏揆所由,知其本姓吉氏,原名梦龙,相应仍赐归宗,加封忠义侯。其父吉存仁,教子有方,加封礼义侯。其母张氏,加赠一品夫人。正妻易氏,节操可风,加赠节义夫人。次妻何氏,贤淑不谕,加赠一品夫人。卞兴祖实系梦龙亲子,亦赐归宗。弃职寻父,孝行可嘉,封为孝义伯。弟梦桂,清廉正直,封为正义伯。妻蒋氏,封二品夫人。其汪百万,培植成名,仁爱可嘉,亦封七品之职,冠带荣身。其妻吴氏,仁慈救溺,亦赐夫人。一门忠孝节义,济美后光,各予紫诰,以荣门闾。钦哉,谢恩。
  大家谢恩已毕,真乃一门三贵,父子兄弟同科。堂上双亲,齐庆八十。卞兴祖因感天曹猛将显灵托梦之事,即使人鸠工,庙宇焕然一新。何用深思汪万钟之言,遂告者致仕,依傍小姐,以乐馀生。
  一日,吉扶云与素娥,说起易任之子流落从军,犯罪宥死。其女为娼,“我今意欲将他出了军籍,使回故土,以存其脉。为女赎身成配,不知夫人意下如何?”素娥道:“此乃以德报怨,有何不可。”吉扶云遂一面着人到李全忠军前将他除名回籍,又一面使人到大同,为翠风赎身。不日,同来拜谢。又知李全忠尚无妻室,将翠凤嫁他为妻。
  过不几年,存仁夫妇相继而终。素娥又生一子,以续汪百万之宗。何友鸾亦生三子,也将一子接了何用之传。吉梦桂、吉兴祖亦各致仕,子孙绵绵,富贵不绝。人皆称节义之报,至今传美其事。予今谱出,亦可风世之一助云耳。有诗为证:
  飘流失散尽团圆,节义从来天保全。
  堪笑世人行恶念,后来那得子孙贤。
全文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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