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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46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才美巧相逢宛如約
作 者: [清]不詳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卷三
第九回 豪华纨绔目不识丁 现任公卿直言无隐
  诗曰:
  生长豪华,蠢牛尝学麒麟走。不知自丑,强要求婚媾。
  引古称夸哂,叹终朝呕嗔入口。央寻细剖,方觉颜儿厚。
  右调《点绛唇》
  话说张公子被李公子立逼着,要张公子传授考诗的备细,张公子一肚皮闷气,正要借李公子替他发泄,困挑他说道:“这赵宛子小姐容貌虽不曾窥见,若论诗才,却实实有几分过人之处。但可恨他眼底无人,不识贵贱,信着笔一味讥诮于人。我今日去得匆忙,不曾打听得他为人尖酸,见他做了一首诗出来,只认做是诗文丈接的好意,因信笔也做了一首和他。谁知他于诗中暗用古典捉人的白字,以卖弄他有才。我想,新慕名来的宾客,纵有一差二误,也该包涵,就和盘托出,竟不顾人的死活。本当发作他几句,又因他是个相公的女儿,又隔了帘子,虽说讥诮,却无声无色,没人知道,因此忍耐了出来,暗气暗恼。吾兄若进去,我小弟传兄一个心法:任他题出来,只笑笑受了,要求婚,切不可做诗和他,便任他尖酸,却就无奈我何了。”李公子道:“他一个死相公的女儿,纵有才取笑于人,也只好取笑那没来历之人,若是兄与我大臣之子,就是赵相公现在,却也不敢轻薄,何况死后之遗女,怎敢取笑于人。他若弄弄嘴儿,我就与他一个没体面。”张公子听了大喜道:“如此方妙。不然,则你我贵介,俱无崖岸矣。今日暂时别去,候兄考诗后,看光景再商量。”说罢,就拱了手,各自上马,意气扬扬,或来或去。张公子回寓,且按下不题。
  却说李公子到赵相府门前下了马,两个老仆就要问他讨名帖,李公子因说道:“朝廷能有几个吏部尚书?尚书能有几个公子?我李公子谁不认得?这名帖恐亦不消了。”遂昂昂然竞往里走。走到前厅内,老仆妇只得又引他到后厅。到了后厅,两个老仆便左右立着不敢入去,他便不管好歹,也竞走入去。及走到厅中,也只几间大屋,却关系宰相体统,只觉深深沉沉,肃肃穆穆,别自不同。李公子据一张椅子坐下,见两傍虽列着七八个仆妇,却悄然无一人敢上前说话。李公子坐了半晌,见无人瞅睬,只得开口向一个老仆妇说道:“我是北京吏部尚书李老爷的亲公子,今年才二十二岁,闻知你小姐的诗才高妙,特特慕名而来,要请教一首,万勿见拒。”老仆妇听了,忙传命入帘而去。不期小姐此时已在帘内窥见李公子的行状,大都肥头胖脸,是个酒肉气象,绝无文章趣昧。因他传语求诗,欲要取笑他两句,又见他口口吏部,声声公子,知是一个狂妄之人,恐惹是非,遂含忍住了,转称赞道他一首七言绝句,使他当不起而生惭愧。因题道:
  醉中往往自称仙,曾在长安市上眠。
  若果《清平》题不愧,笔花应吐作青莲。
  小姐题完,因叫仆妇送了出来。与李公子道:“小姐题诗在此,要求公子和韵。”原来李公子是个酒徒,往往吃醉了便倒街卧巷,胡言乱语,吐得满身秽污,人都呼他做龌龊李酒鬼。只因人惧怕吏部威势,不敢盛传,他却自家原也晓得。今忽见小姐之诗开口就说他“醉”,就说他“市上眠”,就说他“吐”,又有了张公子先入之言,只认做真是取笑于他,一时之间,直急得他暴跳如雷,大声乱嚷道:“我一个活尚书公子,与你死阁老的女儿,也相去不远,你就知道我龌龊李酒鬼的浑名,也不该就题诗当面抢白,这等可恶!”正还要发作,只见帘内走出一个仆妇来,对着李公子说道:“小姐请问公子,这诗看得是那一句那一字伤触了公子,指说明了,再发作也不迟。若是诗中之好歹尚有不分明,只轻信人挑拨之言而胡涂跳叫,未免遗识者之笑。”
  李公子听了,愈加焦燥道:“我李公子无书不读,连文章也做得锦绣一般,终不成这一首歪诗就看不分明。你说我胡涂跳叫,我今说破了,看可是胡涂。这诗开口就说‘醉中’,岂非取笑我是个酒鬼?又说我在‘长安市上眠’,岂非取笑我醉后曾跌倒在街上?又说我‘吐作青莲’;我酒吃多了吐是时常不免,但我李公子满腹皆鱼肉珍馐,又不食酸薤野菜,那见得便吐作青莲,岂非伤触于我?我今一一说破了,再有何说?”只见帘子内又走出一个仆妇来,说道:“小姐说公子所论,字字皆肝胆之言,甚是有理,但恐诗有别趣,不是一人一论就可说得尽的。倘公子有高明的好朋友,不妨再请教一位,若论这诗也如公子之言,小姐情愿囚首到公子行台来谢罪。若是推尊,不是讥诮,还求公子凡事谨慎。”李公子道:“我如此说明,他还不服,也罢,我就再烦个朋友作做证见也不难。但我是过路之人,相识朋友俱不在此,曲阜朋友我又不认得;惟王抚台在此做官,除非将此诗去央他看个好歹,便彼此没得赖了,不知你小姐可有胆气与他看去。”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,说道:“小姐说,此诗若蒙王宪台一评,则死生惟命,今日且求公子暂存厚道。”李公子在前已发作了几句,后见小姐一味温和,并不唐突,今又约定请抚台看诗,那里好说狂妄之言,只说道:“我今且去,明日自有抚台作主。”说罢,依旧昂昂然走了出来。
  到了寓中,又细细将诗看了两遍,见说他“醉中市上眠”、“吐作青莲”,愈看愈恼。到次日清晨,就收拾袖了诗,骑着马,来见军门。到了军门前,竟不顾好歹,竟拨通拨通的击起鼓来。守府门的职役看了,惊忙来问,是吏都尚书的大公子,又不敢十分发作,只得好好款住,叫人暗暗传信入去。王抚台听见是吏都李尚书的公子从京中出来,不知为着何事,只得先叫差官出来请公子到宾馆中坐下,然后迟了半响,方走出来相见。逊坐了,就问道:“贤契荣归,不知为着何事,这等匆匆来见教本院?”李公子道:“朝廷政事,道路闲人何敢烦问。惟境内大臣之女,巧借考诗名色,而取辱过路大臣之子,似乎有伤老宪台大人之雅化。”王抚台听了着惊道:“据贤契说来,恰是为赵少师令爱而发。但久知此女无论才学出群,即其为人,亦谦谨异常,绝不以笔锋之利而伤剥贫士,何况大臣之子。不知贤契有何所见,而愤愤作此不平之鸣?万万不可信人过耳之言。”李公子道:“晚生只身过此,并无同人。因久慕赵小姐诗名,因往求一诗以为荣。虽未曾具祝敬,其过失于草草,亦不为大过,奈何竟信笔题诗四句,将晚生在京师醉吐丑状俱细细描写出,与人作笑话,恶毒之情,其实难堪。无人可诉,只得来控禀大人,少为戒饬。”王抚台道:“只怕没有此事。”李公子听了含怒道:“晚生如此受辱,老大人犹溺爱为之不信,幸而其诗尚存,请大人一览,辱晚生不辱晚生自见矣。”一面说,一面就在袖中取出赵小姐的原诗稿呈与抚台。抚台忙接了展开一看,看完,不禁大笑起来道:“本院就说赵小姐一个多才有养之闺秀,决无取笑辱人之理。此诗乃贤契一时性急看差了。”李公子道:“四句诗又无甚深意,明明是说我好酒醉了,往往跌倒在长安市上,吐了满地,就似画的青莲一般。老大人就要与他遮饰,恐也遮饰不来。”王抚台又笑道:“本院忝列督制,焉肯为遮饰,况此诗字字出于古典,引借贤契才美,皆可考也,何用遮饰。”李公子道:“老宪台就说醉倒市上是赞晚生好处,请问老宪台,这醉倒市上称仙又吐作青莲,是那一朝、那一位才子的古典?”王抚台道:“大凡诗家贤美今人,不便称扬,往往借前朝同姓才子以寓推尊之意。今赵小姐因男女考诗,难于面加誉美,因贤契姓李,故借引唐时大诗人李太白之高风侠况以表扬贤契之高风侠况。此加厚于贤契之美意也,贤契为何转疑其取笑?岂不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。”李公子听了吃惊道:“据老宪台这般说来,这李太白也会吃酒,也会吃醉了睡在市上,也会吐作青莲?”王抚台道:“杜工部《饮中八仙歌》,盛述李太白‘自称臣是酒中仙’,又称其‘长安市上酒家眠’。又因李太白别号青莲,故赞贤契笔花吐气,应作青莲,非言吐酒也,贤契奈何转认做取笑?岂不辜负这女子待贤契一团好意?”李公子听了,沉吟了半晌说不出话来。王抚台因又说道:“贤契不须沉吟,若疑本院存私党护,可将此诗呈与尊翁老先生一览,则其好歹彰彰然明白矣。”因将原诗送还李公子。李公子见王抚台论诗凿凿有据,言事侃侃甚公,口才软了,因说道:“细聆老宪台老大人谆谆曲谕,看此到是晚生多疑有罪了。本再诣赵小姐帘下少申荆请,只缘进省甚急,不能久住,统容进京,自竭诚致谢可也。”说罢,即别王抚台出来,正是:
  诗情岂许俗人知,胡乱看来羞可知。
  纵是蠢人颜面老,也应削去半边皮。
  李公子被王抚台解出诗中好意,带讥带笑,甚觉没趣。回到寓处,也不敢去见张公子,竟悄悄的起身往北去了。张公子在寓,还要候李公子之信。后访知他错看了诗,见军门讨个没趣,悄悄去了,自觉无颜,也须得悄悄去了,正是:
  小人弄轻狂,多在热闹处。
  及到决撒时,又会潜逃去。
  李公子考诗之后,愤愤而去,赵小姐不放心,叫人打听,方知亏王抚台解明诗不相伤,自抱羞惭而去,因自想道:“我只以为考诗选才,定逢吉士,谁知考了多时,竟不获一可儿。只一司空,不期他先已有聘。大都是我命中不该配合佳偶,故强求无用,莫若甘老闺中,以延先少师数年之脉。若叫我以珠玉作瓦砾,苟且从人,这是万万不能。就是李公子之事,王抚台见诗,虽知非我之罪,然一女子,不安分闺阁中而垂帘考诗,亦未免多事,何况考来考去,未尝有一实际。”因吩咐老家人道:“自今以后,考诗之事,我不行了。不但不去寻访,就来领考者,也须一概辞去。”老家人道:“既不许人考诗,则抚台老爷这张告示贴在照墙上也是多事了,可要洗去?”赵小姐道:“洗去更好,免得留迹。”
  众家人领了小姐之命,正走出府门要叫人用水洗告示,忽见一个少年,正看完了告示,喜孜孜走到府门前,对着老家人拱拱手道:“我学生一路访来,闻知府上小姐许人考诗,故特特走来,要求老丈通报一声,感激不尽。”老家人忙忙回复道:“小相公昨日来还好,今日来迟。不凑巧了。”那书生听了吃惊,因问道:“这是为何?莫非考诗原是虚传?”老家人道:“考诗行了许久,怎是虚传。只因近日有一位贵公子来考诗,不合生了些口角,故小姐恼了,分付我们从今日为始,凡有来的,一概谢绝,不许再传。”正说者,只见又是两个老家人,一个提着一桶水,一个拿着一张梯子,到对内照壁上去洗告示。那书生看见是真,连连跌脚道:“我怎这等无缘。急急赶来,偏不前不后收拾告示。”又想了一想,因上前对着老家人深深一揖道:“我学生虽说来迟,却尚在未收告示之先。敢求老丈用个情人,入禀一声,倘或小姐念远来之苦。开恩一考,也不可知。若定下破例,我学生去也甘心。”老家人见那小书生苦苦求他,又见那小生生得俊秀异常,也怕失了对头,因答道:“既是小相公这等相托,只得大着胆入去禀声小姐,允与不允,我却不能专主。”那书生道:“如此多感。”老家人遂转身入内。不期小姐不在后厅,已入内阁。老家人不敢入去,只得转叫一个仆妇到阁中去传语道:“外面又有一个书生要求小姐赐考。”小姐听了大怒道:“我已分付过叫他一概辞去,为何又来缠扰?”仆妇不敢进言,忙走出后厅,回老家人道:“小姐怪你缠扰,甚是不喜,还不快去辞了。”老家人讨了个没趣,急走到府门外,先摇着头,对着那书生道:“相公请回罢,考诗是万万不能。”那书生听了,惨然失色。默然无语,呆呆的立了半响,方想出主意来,忙叫跟随的家人,开了拜匣,取出笔砚并一张笺纸来,写了一首七言绝句,付与老家人道:“小姐既不容考,我道路之人,怎敢相强,只得快快去了。但来此一番,无限深情,两不相照,岂不辜负。万不得已,留此一诗,待我去之后,敢烦老丈传与小姐一览,虽也无益,算得一时行云流水的影了。”老家人见那书生眷恋殷殷,不好又抢白他,只得胡涂接了。那书生见老家人接了诗笺,方拱拱手凄然而去。正是:
  才与才交自合宜,相逢一定燥诗脾。
  谁知不遇空归去,眼慢眉低行步迟。
  那书生见了老家人接了他那幅诗笺就要送进去。因见小姐才怪他缠扰,“若再送诗入去,岂不又是缠扰,更益其怒?欲要搁起不送入去,又恐怕有看见的报知小姐,又怪我隐匿了。”想来想去,忽想道:“缠扰之事小,不过骂我几声罢了,倘或隐匿误事,便罪重当不起。”算计定了,便将诗笺拿到后厅来,依旧交与仆妇,叫他转送入去。仆妇道:“小姐方才保怪缠扰,你怎么不知事,又来缠扰!”老家人道:“不是我欢喜缠扰,无奈我命里晦气星进宫,恰恰撞见这缠魄之人。回已回绝了,不料他临去之时又题了这首诗央烦我送入。若不送入,明日小姐知道,一定要罪我。”仆妇听了,只得替他传了入来。赵小姐此时考诗之举一时止了,却选婚无路,未免情思恹恹,只焚了一炉香,在那里细玩司空约之诗。忽仆妇送到诗笺,他看见诗笺,也不问长短,竟展开一看,只见上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。未看诗,先看字,早见龙蛇中隐隐带簪花之体,十分秀美,已自喜动颜色,再细看诗时,却是:
  柳也娇柔花也红,如何恋恋只司空?
  若非笔墨才相对,定是蛾眉画不工。
  小姐看完,不觉吃了一大惊,暗想道:“他讥俏我‘才相对’、‘画不工’,这都罢了,怎我恋恋司空他都知道,这人定是个奇人了。”方问仆妇道:“这诗笺是那里来的?”仆妇道:“我不知道,是王用叫我转送进来。王用现在后厅候信,小姐要知详细,须去问他。”小姐听了,那里还等待的,即起身走到后厅来问老家人端的。只因这一问。有分教:才联班谢,义结英皇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回 触目惊心急向蛾眉争坐位 输情到底何妨月老定双栖
  词曰:
  星月相随,内中藏得深心意。吃惊诧异,乔作风流婿。
  两事皆宜,才美从无忌。良谋议,切须牢记,等待上林试。
  右调《点降唇》
  话说赵小姐因诗笺上只恋恋司空,道破他的心事,心下着惊,要知其人,因忙忙走出后厅来。叫老家人问道:“这题诗的是个甚么样人儿?”老家人道:“是个小小书生,年纪只好十七八岁,生得身材容貌,比花还娇,比玉还润。老奴初奉小姐之命,正出去洗告示,恰恰遇着他来求考。老奴已再三辞他,他那里肯听,只苦苦的打恭作揖,恳求老奴替他代禀一声。老奴被他缠扰不过,又见他人物非凡,故大胆传禀小姐。后见小姐发怒,方才严词厉色,也将他赶逐去。那书生无可奈何,去便去了,却象有万千心事不能对小姐说的一般,在府门前叹叹气,跌跌脚,就转折了有几千百遍后,忽算计,自开拜匣,题了这首诗笺,再三央我传入。见我接了诗笺,应承他送入,他方才去了。老奴怜他苦情,故又大胆替他送入。”小姐道:“这书生你可曾问他姓名?今寓在何处?”老家人道:“老奴一言不答,他还缠个不了,若再问他姓名寓处,他那里就肯回去。”赵小姐道:“这不怪你,皆是我一时性燥,不曾问的备细,仓卒中唐突他去了。但此人题诗甚奇,我今急欲见他。你须莫辞辛苦,可为我细细找寻了去。必要寻着了。请他来隔帘一会,我自重重有赏。须要用心!”说罢,小姐入内去了。正是:
  差之只毫厘,失之便千里。
  凡事须小心,不可随怒喜。
  老家人领了小姐之命,又不敢推辞,只得走出来与众弟兄商量,道:“他一个小书生,又不是显官,又不曾问得姓名,曲阜一县,不知多少人家,叫我那里去寻?”众弟兄道:“他是个过路之人,未必有亲戚朋友,要借住,不是庵观寺院,便是饭店。况此去不久,今日决不会起身了,要走也得明日。可央两个认得弟兄,一个守南门,一个守北门,他岂能插翅飞去?然后你在各处找寻,包你寻着。”老家人听了欢喜道:“这个说得有理。”因央了两个相好的弟兄去守南北二门,自却同着两三个认得的分头去找寻。
  你道这小书生是谁?原来不是别人,就是赵如子。一来因沙御史在赵家坳地方上东西作横,跟寻踪迹,二来又恐怕司空约在一时得意,改变初心,自随左右,便好提撕点醒;三来帝都风景不可不观。因此,自仍改了男妆,依旧叫老家人照管行李,仆妇扮做家人随身服侍,一打听司空约北上,他就悄悄的进京而来。一路上观山玩水,行行住住,到也不甚辛苦。一日,行到北边地方,虽听得有人传说曲阜县赵阁老家的一位小姐,不但生得美貌,又大有诗才,因垂帘招人考诗,以为选婚之地。如子听了,自以为燕赵佳人,姿容秀美,为或者有之,至于考诗之说,只怕还是虚传其名以高声价,也还不在心。忽一日,行到曲阜县,因要打探赵小姐的诗才消息,便就早寻了饭店中住下。及问起赵小姐的考诗之事,无人不称赞得天上有,地下无。如子听了,见称赞俱出之俗人之回,也还不足深信,因候饭吃,仆妇铺开了行李,请他去到店房中少憩。如子走到房中,还未坐下,早看见东壁上有人留题,写得龙蛇飞舞。忙忙走近壁边去看,方知不是诗,却是两首《柳梢青》词儿。细玩词意,见其内中有“香奁浑洒,使人惊愧”,大有服膺之意。又看到“彤管蛾眉,又来争位”并后一词,细想其意道:“彤管蛾眉,是赞女子,此词题在此处,一定是甚么才人推尊赵小姐之意。赵小姐虽不知可能当此推尊,然此二词,却字字风雅,自是才人之笔,不知何人?”及看后面的落款,却写着“黄岩司空约”,不觉大惊道:“原来还是他。”心下暗暗着忙道:“他既如此属意赵小姐,则我之婚姻危矣。”及细细再看,见有“贪心已遂,并前盟,改后约,敢申山海”之句,方略略放心道:“观此数语,尚来尽变初心。”沉吟了半晌,忽又想道:“他朱门,我蓬户,已自悬殊,所恃者,数行诗耳。今看此二词,赵小姐之才,司空约已自服倒,则数行诗又不足恃矣,所恃者前盟耳。但我与司空始俞盟,又无实据,不过在和诗微存一线耳,有影无形,认真亦可,若不认真,亦无理与他争论。”细想到此,则这段婚姻危如朝露了。低忖了半响,忽又想道:“事已如此,急也无用,赵小姐既许考诗,莫若随众也去一考,若有瑕隙可以指摘,再当别论。倘果霸占香奁,争他不过,只合甘心退听。”故吃了饭,即带了仆妇,问到赵相公府前来,要求小姐考诗。不料正收告示,再三拒绝不可,无可奈何,因一时愤激,故题了这首七言绝句,闷闷回来,无兴进京,要打点次早南还,听天由命。
  进到客房,才坐不久,早听得店主人在房门外问家人道:“相公方才可曾到赵阁老府中去请考诗?”家人答道:“去是去的,却是不曾考诗。”店主人道:“正为未曾考,外面赵府中有一位老掌家要请相公补考。”赵如子在房中听得,慌忙走出房来问道:“果有此事么?”店主人道:“赵府的老掌家寻不着相公,几几乎急杀,现在外面,怎么不真。”正说不了,那老家人等不得,到房门外来,一眼看见了赵如子,早喜得眉欢眼笑,道:“造化,造化;一寻就寻着了。”原来这个饭店乃曲阜县通街上的大店,故往来住客多住于此。此时赵如子见是来请考诗,直欢喜得喜气洋洋,问道:“你府中小姐既不许人考诗,却又来寻我做甚么?”老家人道:“我那里知道,自送进相公的诗笺去与小姐看了,小姐说我误事,便急杀人叫我来追赶相公。我只愁赶不着,还要受他责罚,今幸大造化赶着了。相公可快去,其中事故,相公到那里自然知道。”如子听了,暗暗欢喜,不敢装腔,竟随着老家人重到赵府而来。正是:
  心不抽不细,情不扯不长。
  虚处再三嗅,方知别有香。
  老家人将赵如子引到府中大厅上坐下,恐小姐怪他不问姓名,就问如子讨一个名帖入去,禀知道:“题诗的相公已寻请到了,有名帖在此。”赵小姐听见说书生寻到了,忙走出后厅,取名帖一看,只见上写着:“黄岩列眉村书生赵白题首拜求盟考。”赵小姐忽着见列眉村三字,又见书生姓赵,不觉暗暗吃惊,道:“原来这个书生也是黄岩列眉村人,所以认得司空。”因又想道:“但司空词上指摘是赵家如子,这书生却叫赵白,莫非就是他一家?可请他后厅帘下来问个明白。”因传语:“请赵相公到后厅帘下相见。”赵如子到后厅帘下,就要对着帘子行相见之礼,早有仆妇止住道:“相公且慢,小旭尚未出来。”因移一张椅子请他坐下。如子才坐定,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,手拿着他的原名帖向如子道:“小姐请问赵相公,既住在列眉村,又姓赵,则列眉村里有一位才女赵如子,想自然是认得了。”赵如子突然听见问及赵如子,不禁满面通红,一宇也答应不出,只呆了半响,方勉强支持道:“认是认得,但如子乃一女子,又不出户庭,与小姐南北分途,相去二三千里,不识小姐为何知道,无端问及?”仆妇正答不出,只见帘子里又走出一个仆妇来道:“小姐说,相公若认不得赵如子,则赵相公前诗中为何知道小姐恋恋只司空?”赵如子听了道:“此事其中委曲甚多,非传语所能详,除非面见小姐方得明白,但内外隔别,万万不得,只好待我聊题数句,陈其大概罢了。”仆妇听了,忙将放笔墨笺纸的桌子抬到他面前放下。如子见了,展开一幅花笺,提起一支笔来,也不说甚么,竟题诗一首道:
   和诗默默识司空,才美相亲结始终。
  此是列眉如子事,是谁传说到齐东?
如子题完,付与仆妇送入。送入不多时,早又送小姐和诗的花笺来递与如子。如子接了,展开一看,只见上和的是:
  有枝有叶事非空,江上峰青曲已终。
  若更闻名思见面,齐东应变作河东。
  如子看完,见赵小姐信笔应酬,意中意外,无不曲尽,知是真才,司空服膺,不为容溺,因暗想道:“我之怜才与人之怜才无异,我既属意司空,焉能使赵小姐不属意司空?若使司空因我而拒绝赵小姐,则何异司空因赵小姐而弃称于我。况他朱门,我蓬户,已大相悬,所恃者才耳,才既不可恃,而才已矣。今感司空虽不变心,然人情变态多端,焉知今日之不变,能保后日之终不变哉?变而再加,收拾晚矣。莫若就才美之情义而约以双栖,不独赵小姐遂心,而司空之喜可知矣。”主意算定,因又题七言律诗一首,以致意道:
  彤管才难既美哉,何况花从相阁开。
  观海司空应笑水,闻名如子自惊雷。
  双生才貌非无意,三占风流岂不该。
  南北分途谁作合?列眉赵白是良媒。
  如子写完,与仆妇送入。不多时,仆妇又送出和诗来。如子细读道:
  诗造河洲已美哉,道途连理敢旁开。
  顺心慰我有如水,逆耳愁他不畏雷。
  若肯双眉容并画,便虚一席也应该。
  但思月老红丝定,难作红丝添设媒。
  如子看完,深服其应酬敏捷,分解入情,因只想道:“如此才女,闺中师友也,若私存抹杀,则未免伤于妒而流于忍矣,岂怜才之本心。”因又题一首道:
  才美相怜性所甘,自来一说两相贪。
  虽然道路分南北,料想心情无二三。
  妒忌排场如我占,风流担子情难担?
  他时潦倒英皇梦,方信良媒事不惭。
  如子题完,仍叫仆妇送入。既送入去,如子却暗想道:“如此险韵,难道又能和出,吾不及也。”正想未完,仆妇送出花笺道:“小姐和诗,请相公细看。”如子接了,不胜惊服,因细阅其诗道:
  齿滑牙酥苦也甘,我馋焉敢笑人贪。
  后失已自差分寸,撮合何劳说再三。
  不识良言疑漫语,反将喜信作忧担。
  若能果续红丝后,百拜红丝也不惭。
  如子读完大喜,因又题五言一绝送入道:
  双牺既不远,独占又何心?
  请以此为定,佳期待上林。
  诗送入不一刻,又送出和诗来,如子读道:
  婚姻一时事,义盟千古心。
  从今枝叶敛,不复鸟窥林。
  如子读了大喜,因对仆妇道:“小姐既有此美意,乃终身大事,非信口之言,可邀深信,烦请小姐至帘下,待我赵白大拜四拜,以表此心此事之不苟。”仆妇领命而入,须臾,又出来传说道:“赵相公既认真有此好意,更加欢喜。请赵相公少坐片时,容备些三牲纸烛,隔内外各盟盟天地,以为终身之托。”如子听了大喜。静坐不多时,只见众仆妇二牲香烛纸马俱已安排的端端正正,请如子在外厅拜,小姐在内厅拜。拜完天地,然后请如子与小姐隔帘对拜。拜完,竟要请行。小姐叫仆妇留下道:“福物喜酒,不可不少饮一卮。”如子听见说福物喜酒,不敢苦辞,恐动小姐之疑,因坐下吃酒,竟欢欢喜喜吃了数杯,微带醉意,方才谢别回寓,约来春有信。正是:
  相逢原不识何人,爱美怜才一旦亲。
  虽近乍欢还乍喜,其中认得十分真。
  如子回到寓处,暗暗细想道:“我之才美,自负当今一人,往往不放人在心上,谁知皆空浅眼。就是今日走来,还只认赵小姐是个相府闺人,易于炫美,谁知竟是一个今古高才的奇女子。我之首唱,言情说事,已备极委婉,和答自难,不料他一情一事,和答的更委婉,如何怪得司空服杀。如今想来,司空苦苦辞他,犹知念我,也要算做一个不负心的古君子了,但愁他爱才念重,到底不能谢绝。况赵小姐之才,清空一气,除去婚姻,实是闺中一好朋友,若必以妒忌私心而计绝之,不独伤上天生才之心,即我平生爱才之念不几自悖乎?况我既以妒面弃人,又乌知人不可以妒而弃我?弃我弃人,俱非美事,故我方才与他隔帘定了双适之盟,使他不设想,我可安心,大是快事。但不知司空在京近作何状,莫若且进京去打探他一个实信且作道理。”因到次早,即起身进京而去。正是:
  情无实际焉能放,心若虚悬怎得安。
  虽说到头无一变,于中偏有许多般。
  赵如子进京,且按下不题。却说司空约自见了赵小姐许多诗词,虽说不敢一时负如子之盟而再三辞谢,然一片身心,未免朝朝夕夕为其所系。忽想道:“我求才求美久矣,怎数年之中绝不能遇一奇才女于,今忽逢此千古未有之二奇,真奇事也。前只一人,到也死心塌地,不作他想,不期今日又忽遇此人。欲待置之不理,争奈他题韵诗词,风流秀艳,字字销人魂魄,却怎生放得他下。欲待再作痴想,只觉于前事有碍。”想来想去,并无妙处。忽又想道:“我想如子爱才不减于我,除非将赵宛子诗词一一寄与如子去看,侥幸他一时生爱,慨许双栖,便是一天美事。却又恨南北睽违,凭谁寄去,又凭谁致此殷勤?若要自致他,须待春闱之后,借报捷而略露机关,此时如何突然去得?春闱虽也不远,又恐怕赵小姐相府芳名播远迩,天下岂无高才捷足,倘一旦先为得去,岂不可惜。”踌躇无计,只得按下不题。
  却说李公子,归家为妻子有病,急急赶到家中,而妻子既死。哭哀了一场,殡之后,便思量续娶。一时大乡宦人家,虽争来议亲,李公子却想着赵小姐名头,又听见王都院盛你他诗才之美,又见解明了前诗是赞美他,不是讥诮他,遂痴心妄想,要娶他为妇。欲要自求王抚台为媒,又因此一番,恐他推阻,因想道:“进京禀知父亲,要父亲写书来托他,使他推托不得。”算计定了,便忙忙进京来禀知父亲,要父亲出力。只因这一说,有分教:八座威严,不能屈一弱女;九重明旨,究竟成就闺娃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一回 奸人播弄计可瞒天 淑女深心巧能回护
  奸人只欲图弄巧,如簧弄舌求婚好。一旦达天聪,音书下有功。
  怜才心更悄,暗暗使人晓。极力为周全,周全种玉田。
  右调《菩萨蛮》
  话说李公子死了妻子,要娶赵小姐续弦。欲待自去托王抚台为媒,又因有前看诗一番错误。恐他看轻,不肯出力,因算计朦胧父亲去请他为媒,便压定他,使他不敢推诿。遂忙忙赶进京来,对父亲说道:“孩儿不幸,媳妇死了,不独中馈久虚,而嗣续一脉,尚无以副大人之望,今访知已故赵少师之遗女,才面且美,今欲父亲大人致书王抚台,央他为媒,与孩儿续了这头亲事,使孩儿琴瑟和谐,安心诵读,以继大人之书香一脉,万望大人垂爱。”李尚书道:“这头亲事,门户到也相当,但我闻他这个女儿大有才名,己立盟娶,考诗选婿,只怕默默不肯嫁人。就是王抚台去说,他若不听,王抚台亦无可奈何。”李公子因说道:“孩儿不敢瞒父亲大人,前日孩儿过曲阜,已经考过诗了。既是蒙他垂爱,故孩儿方作此想。大人若不信,现有赵小姐隔帘题赠孩儿的诗在此,可以为证。”因将前诗取出,呈与父亲。李尚书接了一看,见诗中借李青莲称赞于他,虽亦是诗家常套,却无一字轻薄,也要算个好了。因问道:“他既题诗赠你,你可曾题诗和他?”李公子要谎说题和,又恐怕父亲索看,呆了半晌,只得笑说道:“孩儿因怕他眼高,实在不曾和他。”李尚书道:“不和到也看不出浅深罢了,但只是他考诗择婿,若不见诗,恐无以服其心。”李公子道:“赵小姐虽说考诗,其实见诗甚少,若有好诗,得婿久矣,岂至今日尚低徊帘下。观其题赠孩儿之诗,实实有见分羡慕门楣之意。父亲大人若肯情王抚台往执斧柯,定然乐从,望大人勿疑。”李尚书听了,又沉吟半晌,方说道:“我吏部体面,从不求人。求人为媒,虽不关系朝廷,固自不妨,但恐儿女不识大体,一概支吾,未免近亵。我儿既定然要娶他,莫若待我上一疏,请旨着王抚台去为媒,便觉冠冕而无阻挠矣。”李公子听了,欢喜不胜,道:“若请得圣旨,便万无一失矣。”就催父亲上疏。李尚书一时溺爱,便不体谅人情,竟上一疏道:
  吏部尚书李仁谨奏,为恳恩赐婚事。臣待罪铨曹,尽心简拔,既春复秋,淹忽老矣。仅有一子,又壮年丧偶,箕裘一顾,殊觉寥寥。今访知已故少师赵懿有一遗女,贤淑多才,正堪为配。本欲遣媒往聘,因念少师已故,又失慈亲,纳来系丝,竟无一主,臣团少师既为国殒躯,不及为遗孤作主,而皇上恸念劳臣,若不降旨作主,令其遗孤得所,岂不令劳臣伤心于地下乎。是以微臣具疏恳祈圣恩,饬下抚臣,着其往传圣旨,细谕臣恩,使其遗女欣然从钟鼓之乐,则不独少师衔感于九泉,即臣父子竭力犬马亦不能报鸿麻于万一矣。事出于渎,临发不胜主臣待命之至。
  这本上了,早有赵少师一班故旧传知,甚为不平,都说道:“怎么赵少师这等一个才女,转要落在龌龊李酒鬼之手?”你传,我传,忽不觉传到司空约之耳。司空约听了,甚是着惊,因想道:“若论赵小姐之才,便是李吏部亲身自求,也还推托得来。今忽下此圣旨劫着,倘一肘朦胧准了,却教他一个少年孤女怎生摆布?又打听得这个李吏部儿子是个酒鬼,甚不成人,倘落在此人手中,这冤屈却那里去叫。欲要为他出一分气力,却又未曾会过试,尚系一个书生,怎敢与吏部尚书作对。”左思右想,只得隐忍住了。
  过不得数日,因李吏部阁中情热,早到下圣旨来道:
  赵少师殒身王事,遗女未嫁,朕甚念之。今李家宰有子未婚,似好逑也,着直隶抚臣王懋往襄其事。倘情理相宜,即谐琴瑟,毋辜朕意。
  圣旨下了,李尚书父子十分欢喜,以为这头亲事拿在手中。只有司空约闻了此信,直惊得哑口无言。满肚皮气苦,又不敢向人诉说,每日只是无聊无赖,咄咄书室,叹息而已。忽一日,出去打探消息回来,看寓处的家人凛道:“相公才出门,就有一个老家人送了一封书来,说是机密紧要的,叫相公着过,千万留心。问他是谁,在那里作寓,并不肯说,只说看了书自然知道。放下,忙忙去了。”司空约听了,摸不着头路。及拆开书来看时,书中并不写姓名,又不叙寒温,只写道:
  才难,才难,自古叹之。即远在天涯,犹思乐就,何况仅隔一帘,诗词相接,而竞漠然不惜,心何忍也。虽别有所念,不敢负心,是君之义;然君既念人,而人谁无义,岂不念君,况才之慕美不啻美之慕才。闻两才相爱,已许两栖,誓不改移,好合之期,拟于春榜之后。不意突遭强暴,于中作祟,一对雷霆赫赫,虽不能动淑女之心,然指事陈情,未免引前盟以为证。恐君不识两淑女之用心,一时气馁,不敢应承,致淑女坐虚,而奸人得以借口,则为害不浅矣。特此通知,当事若奉旨相询,幸朗朗言之,不可疑贰。至嘱,至嘱!
  司空约看完,看了一遍又看一遍,不觉大惊,又不觉大喜,暗喜道:“这书是那里来的?却又无姓无名。若说是事外之人,却怎得知详细如此,若说是事内之人,如何得有此人?且说‘两才相爱’,‘已许双栖’,‘誓不改移’,若是两才相近,情或有之,但如子浙东,宛子燕北,实系风中马牛,虽梦魂有机,亦未知来去之踪,焉能慨许双栖,盟之一字?此语甚似荒唐。若认荒唐,却情亲意切,若历历不爽,真令人莫解。赵小姐帘前之约,我若一口应承,今日遭此强暴,便可挺身争辨,正悔当时瞻前虑后,失此灵机。若两美果愿双栖,便是我司空约终身之福。”但细细想道:“人情世事大相悬绝,怎能如书中所说,只不知今日之书从那里说起。”沉吟多时,又想道:“我细看此书之言,甚是有理。他说‘才难’,我想人才到了赵小姐,夫岂易得。书中又责我在帘下‘诗词相接而竟不知惜,心何忍也’,责得我真真痛切,实实无词以对。书中如此关情着力,莫说真心相为,就是诳我之言,却字字关于婚姻,便蹈之受害,亦义所当为,何须再计。但圣旨才下,王抚台不知作何区处,赵小姐不知作何分辨,我怎好轻易出头,决裂其事?且打探个的信再作道理。况会试在迩,莫若且捱过了,倘能侥幸,有所理论,又易于听了。”遂忍耐住,但朝夕着人打探王抚台奉旨后的消息。
  原来王抚台接了圣旨,知是李公子自知曾出丑,不敢复装体面,因撺掇父亲,弄此手脚,压倒赵小姐,不敢不从。却暗想道:“这赵小姐是个大才女,考诗选婿,也不知选过多少诗人,并无一人中意,何况李公子一字不识,如何能肯曲就。况又有前番丑态,画了自供,却教人怎生挽回?但圣上不知就里,被他朦胧了,我若奏明,便是与李吏部作对头了;若奉旨竟行,却教赵小姐一孤女如何摆市?我今先差一役暗暗先去通知赵小姐,看赵小姐如何举动,再作区处。”因差人先悄悄去报知赵小姐。
  且说赵小姐自从与赵白隔帘订盟之后,便谢绝考诗之事,每日只在深闺之内守候金榜之期。过了些时,并无影响,有贴身的侍妾常提拨小姐道:“前日那个隔帘与小姐定盟的赵相公,人物又生得美丽非常,年又青,才学又好,既来考诗,诗又入得小姐之眼,怎不自求小姐作配。却苦苦的劝小姐与他妹子同嫁司空相公,这是何意?”小姐道:“这个赵相公年虽青,却是个至意的君子。他知道我与司空相公两下里诗词已相爱慕,止碍着妹子先有成议,不曾许可,故力劝双栖,以定才美婚姻之案,不欲做破人利已之事。或者少年之志,大意不在我亦未可知。我怎好弃前之爱幕,忽移为后之爱慕,使人看破薄幸,以辱少师老爷之闺范?”众侍妾道:“小姐所论,自是不差,但我们所虑者,只怕这赵相公年纪小,说过的话有口无心,不知记得记不得,却教小姐在此痴痴的等信。”小姐道:“你们不须多虑,他原约金榜后便有分晓,今去会试近矣,且待会试过再做道理。”正议论不了,忽门上老家人送进一封书来,说是那里一位赵相公,因重资托报连夜打来的紧急。侍妾接了,传与小姐。小姐忙接开一看,书中却无名姓,只写道:
  前盟已定,准拟金榜题名,欣然贱约。不意突遭恶宦昧心,又恃爵位之尊朦胧圣旨,欲横占婚姻,竞不思玉杼玄霜,非顽金蠢玉之所可捣。玉音一到,谅非小姐之所乐闻。若无权在意中,定然变生意外。再四为小姐载断:若苦苦推辞,是违圣旨;如直言好丑,岂不触怒权奸?为今之计,莫若竟引考诗之词赋作明徴,已许司空之婚姻为实据,后先有定,迟早分明,此朝廷礼法名教之大伦,虽圣旨亦无如之何矣。所虑者,司空之盟未曾面订,恐小姐之气馁而不敢慷慨出言,特此报知,前盟已镂诸司空之肺腑,虽大廷召对,鼎镬相加,亦不易其词矣。请小姐放心直认,不独免祸,且可转祸为福矣。慎之,慎之。
  小姐看完,虽又惊又喜,却一时摸不着头路。喜的是前盟已入司空之肺腑,惊得是恶宦朦胧圣旨,却不知恶宦是谁,正在寻思,忽老家人又忙忙进来禀道:“王都老爷悄悄差人要见小姐,说有甚么紧要的话。”小姐听了,就知是这件圣旨的事发作了,忙忙走到帘下,唤都院的差人进至后厅,隔帘问道:“不知都老爷有甚言语着你来分付?”差人道:“今有北京吏部李尚书老爷要为公子求小姐结亲,恐小姐不肯轻易应承,因上疏求万岁爷作主。今万岁爷倒下圣旨来,着都老爷为媒,成全此事。都老爷恐怕小姐不知,明日又不知圣旨到来,无言以对,故着小人先来说知,请小姐好打点。”小姐听了道:“这等难为你了。”因叫人封了三两银子与他作赏封,道:“你回去,烦你禀上都老爷,说我贱妾感激不尽,只好事后来叩谢了。”差人去了。小姐回到阁中,复暗想道:“谁知那个一字不识白丁弄出这等大祸来。若不是先得了这封书,有此一说可以为辞,明日圣旨到来,王都院自然要为媒,却将甚么言语回复他?”日此时天已晚了,因在灯下细佃写了一个禀帖,烦都院代奏,禀帖上写的是:
  已故中和殿大学士加少师臣赵懿遗女臣妾赵宛子谨禀:为遗孤薄命,考诗择婿已定,不及仰承圣恩,恳宪天转奏事:念臣宛子,幼失少师及母钱夫人,茕茕孤立河洲,不识谁苟谁卫?恐误招恶少以辱少师,故不得己而隔帘考诗以为选择之地。不意才难,淹忽经年,并无一英一秀至前。某月日有吏部尚书李仁之子李最贵,至臣妾帘下求考诗以结婚。臣妾以其贵介,自应多才,倘能诗文作合,是所愿也。因先题一绝赞誉,求其属和。不意最贵见诗,勃然大怒,以臣妾引李太白讥诮之言,竟一字不和,怒骂而去。臣妾自是少师遗女,因孤立而受辱至此,岂不可怜,故复至今。某月日,有浙东处州举人司空约赴京会试,道过曲阜,闻臣妾之名,亦来请考。不意请考之时,分题有礼,唱和分明,不愧好逑,无惭风雅。臣妾正当受辱之后,见笔墨中之红丝欢然牵系,遂许结朱陈,允谐秦晋,已告之先少师与先夫人而谨闭闺阁,以俟百辆之迎矣。不意皇恩浩荡,悯念先少师无嗣而赐婚大臣贵子,遗孤诚不世之遭逢也。但恨臣妾命薄,已受聘书生,人伦所系,名教所关,安敢贪荣以废朝廷之礼法。谨具此禀明,恳折宪天大人转达九重,收回成命。至于辜负天高地厚之恩,臣妾宛子,虽万死不足以谢。临禀不胜惶惶待命之至。
  赵小姐写完了本,因分付老家人,叫他明日绝早,可到都院衙门,候都老爷一开门,就烦门上执事官吏入去禀明:小姐既奉圣旨,有事宪天,只怕理该匍伏台前,以仰承圣命。
  老家人到了次早,果然去央执事入去禀明,封了回信来,回复小姐道:“都老爷说,朝廷圣旨虽为小姐而下,原非有碍于小姐,却是命本院为李吏部之子求小姐之婚姻嘉礼也,本院自当来宣圣谕,那有个亵读之理。就是本院来,亦只隔帘相见,尽嘉礼也。”小姐道:“隔帘相见,虽是抚公存厚道,既存嘉礼,又有先少师之体。”因叫家人在前面大厅两半边挂起一帘子,与小姐存身,大厅中间都齐齐整整设了公座,请抚合南面而坐。打点停当,不多时,王抚台因王命在身,却不敢迟留,竞排执事望赵府而来。到了府前,早有一班家人开了中门,齐齐跪禀道:“小姐遵老爷宪令,不敢出迎,请老爷宪驾直至大厅。”王抚台摇摇头道:“宰相厅堂,岂车乌驰驱之地。”遂下了八座,举步而入。到了大厅之上,早有一班老成侍妾,齐齐跪禀道:“小姐既遵宪令,已在帘内跪接,请老爷合坐,容小姐隔帘叩拜。”王抚台道:“小姐既在帘内,礼应相见。”遂对着帘子作了一揖。揖完,便高声说道:“本院此来,乃是奉皇上之命,命本院亲执斧柯,为吏部李尚书长公子李最贵求小姐之婚。学士冢宰,俱系朝廷元老,门户相当,故圣命特降。此小姐之至荣大喜,宜钦承圣命,拜谢皇恩,以便本院好传偷李吏部,使其早择日行聘,以成嘉礼,谅小姐所乐从也。”抚公说完,赵小姐即隔帘朗朗答应道:“圣恩隆宠,敢不钦承。但恨臣妾命薄,未奉旨之先。业已许配书生。谨具下情,上禀宪天大人,求宪天大人电览,忝详朝廷礼法,斟酌名教人伦,代臣妾回奏,使臣妾茕茕孤女,不至贪荣丧节以辱先少师而为朝廷之罪人,则感宪天大人之鸿恩过于再造矣。”一面说,一面就叫侍妾将手本送上与都老爷。都老爷接着,细细看了一遍,假做吃惊道:“原来小姐未奉旨之先已经考诗定了司空约之聘,却怎么处?”沉吟了半晌,忽又说道:“这事果真么?”小姐隔帘答道:“事关朝廷伦理,安敢妄言。王抚台道:“既是这等,就是本院也做不得主张,只好据实奏闻,看圣意如何,再来道知小姐。”说罢,就走出府门,上轿而去。只因这一去,有分教:才逢苦李,又遇强桃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
第十二回 少年及第垂涎有女之家 丑妇洞房却恨贪杯之客
  金鞍白马青钱选,才高果是惊人眼。急欲耀门楣,谁知丑是儿。
  心中徒自恼,日夜鬼相吵。只道酒消愁,相嫌为楚囚。
  右调《菩萨蛮》
  话说王抚台接了赵小姐的手本,知道他已许了司空约,事有把臂,不至隳在李公子陷坑中,暗暗欢喜。回到衙中,就据他的手本,替他出疏奏闻朝廷,且按下不题。却说司空约坐在京中,虽朝夕为赵小姐之事暗暗着急,却抓不着,没处用力,只好四下里打探消息。不期倏忽之间,会试场到了,只得随众人入场。三场已毕,候到揭晓,幸喜文言星照命,高高的中了一名进士。到了廷试,又殿在二甲第一选,入翰林院。游街三日。金鞍白马,年又青,人物又风流,见了的无人不爱。在他人见了,无过欣羡一番,也就罢了,不期遇着一个请告的兵都尚书,姓晏名黻,就是北直隶人。为人耿直任性,在兵部也曾为朝廷出过些力,做过些事业,近因年老,请告在家。有一个女儿,是他钟爱。小时人物也还俊俏,不期后来出了痘子,弄了一个麻脸,亲戚中看见了,就起他个混名,叫做?跆麻佳人。有人家子弟贪他富贵,要来聘他,晏黻或嫌他官小低微,或嫌他人物鄙陋,不肯许嫁;及至遇了贵介儿郎有些才干,情愿攀他,他又访知麻脸之名,不肯来娶,所以迟到了二十二三尚不曾出阁。这一日进士游街,晏尚书亲眼看见司空约年又青,人物又风流,又探知是处州府司空学士之子,家贯门相,种种入意。又以为他南人,未必便知他麻佳人之名,不胜欢喜。因央了房师吏科给事中张侃来做煤。张侃因与晏尚书有些爪葛,推辞不得,只得请司空约,与他说知婚姻之事。司空约满肚皮要吐露他与赵小姐婚姻之事,正苔没个门路,不便对人说起,今忽房师又为晏尚书来做媒,就打动他的机关,便朗朗说道:“老师台教,敢不听从。但门生进京之时,道过曲阜,适遇赵少师之遗女宛子考诗择婿。门生一时惊异其名,偶随众一考。不意婚缘有在,借笔墨之灵,竟许谐秦晋之好。公事稍暇,便当往践其约。不意晏大司马又有此一段冰清之高义。愧一书生不能两就,敢求老师台代为辞谢。”张房师听了道:“原来贤契已有佳偶了,但不知《齿录》可曾刻上?”原来司空约因有了李吏部之事在心,一中了便叫人在《齿录》上刻了赵氏加子与赵氏宛子之名。此虽为吏部而发,不料又适遇晏尚书来仪亲,遂叫长班取出一本,送与张吏科以为?验。张房师看完,道:“宛子是了,这如子又是何人?”司空约道:“如子乃本乡所定,宛子考诗时请愿双栖,故并列于上。”张吏科道:“既有两聘,更难相强,贤契请回罢,待我回复晏公就是了。”
  司空约辞出,张吏科随即写了一封书,言其已聘,遂将《齿录》俱封在内,送与他去看。晏尚书看了,见称其有聘,便默然半晌,开口不得。又默然半响,气不过,因又取书看了一遍,见《齿录》上注的宛子赵氏,是赵少师遗女,忽然想起道:“我前日在邸报中隐隐记得有圣旨着王抚台为媒,赐赵少师遗女之婚,想来就是司空约了。我还想说道:圣上何厚于赵少师而薄于我,就不检个贵介公子赐我女儿?”再三细想,却模模糊糊忆得不真,因叫家人查出邸报来看。再细细看了,方知赐婚的是李吏部的儿子李最贵,不是司空约,因大怒道:“这小畜生怎敢假刻《齿录》哄骗于我。我若再托张房师去说,他师生情热,自然要为他回护,我莫若竟参一本,说他假刻《齿录》,违悖圣旨,看他这进士可做得稳!”又想想道:“这一着虽好,只觉太狠了些。莫若再着一个亲信之人,去将这些利害之言先通知他一番,倘他害怕,欢然允从,成了姻亲好事,岂不为美。他如不知好歹,毕竟执拗不从,那时再下毒手也未为迟。”因又央了兵都郎中左坦去说。这左坦是晏黻的旧属下,又与晏公甚是相厚,领了晏公之命,因来见司空约道:“老先生年少才高,初登仕籍,就如一双美玉之碗,什么珍羞,方令人玩之称赏,岂可掷之奉山之下,与之相抗。就是晏大司马这头亲事,屈体相攀,也只是爱老先生之才美,故再三撮合。若成就了,不独闺中有室家之乐,就是翁婚间也还有许多倚借之处,那些儿不妙,如此推阻?就是偏执不愿,也须直直辞谢,便无祸患,怎么假刻《齿录》,恰又刚刚与圣旨相悖,留此破绽与人拿把,窃为老先生危之。”司空约道:“老先生这话那里说起?我学生就是居乡之时,言行相顾,也不虚出一言以欺朋友,怎么才入仕途,就假刻《齿录》以欺朝廷而至于违背圣旨。不知老先生之言从何而来?”左郎中道:“来是有个来处,此时且不必说。但请问老先生,晏大司马这头亲事还是从也不从?”司室约道:“学生不是不从,倒恨书生无福,先已聘了两个赵氏,如何敢再辱大司马之门楣。”左郎中道:“老先生既不肯直言,我学生只管苦苦琐渎,未免有触老先生之旨,异日船到江中,有些渗漏,方信予言字字是良药。学生今日且别去。”司空约道:“学生言言实地,恐亦不至江心,望老先生不必为学生过虑。”左郎中见逊言、危言惧不能入,只得别了去回复晏公。晏公听了,不胜大怒,便要动本参他。又见他认得真实,全不转口,又恐怕其中别有缘故,参他不倒,因又忍住了,因叫人去打探王抚台奉圣旨着他为媒赐婚之事怎生回旨,再作区处。
  原来王抚台本虽上了,阁中见本里称其已别有聘,是个辞局,因与李吏部情热,遂为按纳住,悄悄通知李吏部,叫作法挽回。李吏部前见圣旨批谁,以为十拿九稳,便不用些情势去关通王抚台。今见王抚合为赵小姐以先有聘回奏,便不胜大怒,因复上一本,连王抚台俱参在内,参他以莫须有之事虚斑朝廷,违背圣旨。晏尚书打听了此信,不胜欢喜道:“李吏部既称赵小姐别聘为莫须有,则司空约《齿录》上所刻已聘赵氏,未免也属荒唐了,何不趁此机会也参他一本夹攻?司室约一个书生,赵小姐一个遗孤女子,要上本辨白,有许多繁难。就上了本,阁中情面不热,谁来替他作主?赵小姐若仍归了李最贵,叫司空约不娶我女更娶何人?”算计停当,遂也忙忙的上了一本,内称:“司室约自恃新贵,不愿结婚朱陈,辞婚可也,不合妄指皇上赐婚李最贵之赵氏是其原聘,假刻《齿录》以为徵,而上与圣旨相抗。及臣相访,实无考诗之事,伏乞圣明,薄其罪,而念臣在任犬马微劳,赐臣弱女为配,则感圣恩如天如地矣。”
  本上了,这见得事体牵缠,难于回护,必须圣断,以便按纳不住,将本呈与圣览。皇上先看王抚台复本,内称:赵宛子因考诗择婿,已许配处州举子司空约,此系朝廷名教所关,不敢复为李最贵又执斧柯。及再看李吏部之本,内称王抚台为赵小姐回护,以莫须有之事虚诳朝延。一时委决不下,因细细想道:“赵少师忠勤素著,又殁于主事,又无子嗣,止一遗女,若果考诗择了得意之婿,朕再强他别嫁,何以慰忠魂于地下?且于礼法人伦未免有碍。倘考诗是虚,假此推托,穆穆天子乃为儿女所卖,却又不可。欲要召赵少师的遗女来面察真伪,一时惊天动地,又觉多事。”及再看晏尚书之本,却是参新进士司室约妄行假刻《齿录》,指皇上赐婚李最贵之赵宛子为原配,虚诳朝廷,违背圣旨,罪在不赦。又见晏黻所参的司空约却恰是赵宛子所称考诗许配之人,因喜道:“这易处了,只消召司空约一问便明白了。”因传旨在朝诸臣,明日廷见。
  到了次早,诸臣齐集,鹄立多对,方才见九重之上,箫韶并奏,仙掌齐开,早已圣驾临轩。诸臣次第朝见过,早有当驾臣传旨,宣翰林院庶吉士司空约上殿。司空约承宣出班,又至舟墀五拜三叩头,然后躬趋入殿,俯伏丹陛,口称:“翰林院庶吉士臣司空约见驾,愿皇上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天子在龙座上,看见司空约年正青春,人物又聪俊非常,满心欢喜,因向道:“你就是司空约么?”司空约道:“正是司空约。”夭子又问道:“你与赵少师遗女赵宛子考诗许聘,果是实情么?”司空约道:“若非实情,焉敢假刻《齿录》以虚诳朝廷,自取不赦之罪。”天子道:“既是实情,你与宛子所考何诗,可诵与朕听。”司空约又奏道:“宛子与臣唱和数番,诗词颇杂,恐臣口诵不清,以污圣听。伏乞圣恩,赐请笔札,客臣细细录出以呈圣览。”天子听了大喜,因命侍臣给与笔札。司空约得了笔札,就俯伏在丹陛上,展开龙凤之笺,提起兔毫之笔,先从到厅两首七言绝句写起。写完了绝句,就将两首七言律诗也写了。写完七言律诗,又将两首五言律诗也写了。写完五言律诗,又将两首《柳梢青》词儿也写了。然后将结局的两首七言律诗写出,以明许配之意。一一写完,然后呈与圣览。天子见他俯伏在丹陛上写录诗词,一支笔起起落落,就如风雨骤至,又见信笔写去,一宇也不遗忘,龙颜已欣欣有喜色。及呈上诗词来看了,见撰句英华,吐词风雅,更如欢喜,但不知诗词之用意,因召司空约立近龙座前,亲问他道:“你既至他相府考诗,为何只题一首七言绝句?”司空约道:“臣初至他府中,还疑他是虚才,不过略略识字,故但题一首七言绝句去试他。后见他回答的七言绝句,略去虚荣而早占婚姻之上乘,又见他笔墨情态甚不寻常,方知他竟是一个女才子。急急要再做一首七言律诗,去请教他,不期他早又题了这七言律诗来微露议婚之意。臣见他才垂青眼,便吐赤心,臣实居乡有聘,焉敢欺他,故以辜负之词再三辞谢。宛子恐臣推托,故又做一首五言律诗再三询问。臣虽亦做了一首五言律诗答他,但恐律诗说不分明,故做此《柳梢青》词,道出姓名、乡村,以明非妄。后欲别,又做‘大小皆乔恨莫兼’之句以谢过。感不嗔不妒,宛子又做‘二女何尝美不兼’之句,方才订了姻盟。故又遭际圣明,一时侥幸,方敢在《齿录》上刻了如子、宛子之名。李、晏二尚书参臣假刻,臣思婚姻嘉礼也,一物不备,淑女尚不肯于归,宛子乃宰相桃夭,自谙闺训,又非桑濮,臣如假刻,明日百辆礼迎,而宛子不应,却将奈何?万望圣明鉴察。”天子见司空约敷奏详明,龙颜大悦道:“汝与宛子考诗许聘之事,朕已侗悉是实,不须再议。本当赐汝早早结缡,但恐二大臣所请不遂,一时无颜。尔且暂退供职,以俟后命。”司空约亲承圣谕,温和洋溢,不敢再奏,只得谢恩出殿,退入原班。
  天子见司空约退出,然后又传旨宣李、晏二尚书上殿。李仁、晏黻二臣闻宣,疾疾趋入。天子就说道:“二卿所奏司空约与赵宛子考诗许聘之事,假刻《齿录》,实系莫须有。朕亦曾宣他入殿,细细盘问他所考是何诗词,他竟一笔写出,毫无推阻。朕又问他诗为何而作,词又为何而作,他又一一解明,俱有情理,朕方信他是实,赦他去了。然朕细想,宛子、如子能诗,亦非淑人之事,司空约后生新进,未必便隊苟王,今李卿有子,既欲系丝窈窕;晏卿有女,又思坦腹东床,何不待朕做个月老,二卿撮合,两尚书门楣显要,二新人才貌出奇,这段婚姻,美如锦片矣。不识二卿以朕此举为何如?”李尚书肚里虽明知晏尚书女儿是有名的麻婆子,甚不情愿,晏尚书心里头亦明知李尚书的儿子是个出类的李酒鬼,大不欢喜,却当不得天子竞当做一件大人情,两个尚书又同立在殿上,那里好说他的儿子是个酒鬼,又不敢道他女儿是个麻子,天子突然说出,又不曾打点,天子立等回奏,二臣又不敢退延不对,只得忙忙跪奏道:“微臣儿女之事,怎敢当圣恩垂念,顽子劣女,亦不敢攀八座门楣,还望陛下且暂止丝纶,容臣熟商其宜,再请恩命。”天子只认做是他二人谦让套辞,遂降旨道:“此婚实是相宜,朕意已决,二卿不必过辞。”此时许多阁臣俱在殿上侍卫,天子因顾问道:“众卿以朕此举有当于礼否?”众阁臣忙跪奏道:“冢宰之子,才子也;大司马之女,淑女也,是一时之好逑佳偶,欣蒙皇上赐婚,上合天心,下协人望,诚二臣之厚幸也。”天子听了,龙颜大悦,道:“众卿亦以为然,则朕非过举矣。”因召钦天监问道:“今日是什么日辰?”钦天监奏道:“今日乃黄道大吉之日,宜结婚姻。”天子听了,遂命侍臣撤御前的金莲宝烛与御乐,并上方的许多金花彩缎,面命诸臣“代朕往襄嘉礼。”诸臣领旨,一时闹轰,以为大荣。李、晏二尚书苦在肚里,那里还敢再分辨一句,唯有连连拜谢圣恩而已。正是:
  倚官请旨赐婚姻,拿稳强他花烛新。
  不道天心原有合,仍留才子配佳人。
  李、晏二尚书蒙圣旨赐婚,一时金莲御乐并百官亲迎,戈宜十分荣耀,也便混过了。到了结亲之后,妻子看见丈夫是个一丁不识的酒鬼,丈夫看见妻子是个满面圈点的佳人,朝夕相对,彼此如何过得。若是李酒鬼是情知才学不及司空约,只该娶个?瘩麻佳人,安能消受的赵小姐。况晏小姐乃皇上赐婚的,虽云貌丑,也是钦赐,还宜和合为是。晏小姐若是个知命之女,晓得自家面孔不俏,安分守己,也可忍耐,谁知晏小姐心中大是不然,道:“我这样容貌,反嫁了一个酒鬼,总是爹爹做错,不该去请圣旨,只把司空约骗入家中,强逼成亲,不怕他飞上天去。如今皇上什么全大臣体面,就赐起婚,那司空约白白的被赵小姐占去,细想来,到成就了他,对我如何气得过。须寻个事端,则爹爹摆布他一番,方消我恨。正是:
  只怨他人巧,不知自已呆。
  闺中空算计,到底有安排。

  只因这一想,有分教:才子回家,佳人会面。毕竞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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