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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容简介 |
第二十四回 皇恩两敕褒忠 偏师三战奏捷
伟绩当天心,褒崇出玉音。辉煌宫禁锦,的烁尚方金。
挟纩恩何厚,解衣德更深。为言蒙泽者,何以尽臣箴。
人臣为国家任家,就事争事,不得已为军饷缺催粮饷,为军需乏索器械,至于大声疾呼,如熊芝冈说的,无一非斗气得来。然熊芝冈以此有死法,故我尝道:衣蟒出大明门,九卿饯送之日,就是芝冈死之日;争战争守之疏,就是芝冈死之疏。至于一身封赏,亦何足计,但是朝廷鼓舞豪杰,也少不得,使他一点孤忠,常得鉴于主上,自然趋事赴功。奴儿哈赤虽在夷人中是个杰出的,终不脱夷人性格,长于野战,飘忽如飞,拙于坚守,轻弃不顾,倒是这干背国叛民叛将,为他看守,更勤勤恋家,似个恋栈之马。所以毛帅屡屡把个捣巢牵他,他也只留意在老寨、新塞辽阳,其余地方都委弃,任这些夷将叛将或据或守。毛帅因得遣将分据,也只是个驻兵在彼哨望,也说不得是实实恢复据守。他当日自己带兵万人科,不驻皮岛,驻扎了铁山,把参将陈继盛、毛承禄,各统一支游兵,东应昌满,西援各岛。东路分遣水营游击陈大韶、李惟栋、都司陈希顺、李景先,守备方士英、张大成、薛四维、钱中选,带领沙船唬船船辽船共二百余只,分守义州至满浦沿江一带冲关。守备许左尧守昌城,参将易承惠、游击曲承恩,渡江分守云头里,三坌子据守。还相度相宜,出亮马佃,入捣牛马寨路,游击马应魁接应西路;都司刘茂泰守广鹿岛,直犯辽阳;参将刘可伸守石城岛,窥海盖;守备程鸿鹏守长山岛,取归服;参将韩伏谦总接应。北岸都司郑继魁守旅顺三山,都司张盘守金州复州,游击张继善统船接济。中路游击王甫守于家庄,参将尤景和守镇江。各有汛地,无事则屯田,有警则出战,又各差拨谁远哨,以俟奴酋。
星分列岛天垂险,海涌雄涛地效灵。更藉人谋成绝胜,肯容胡马饮东溟。
遂画成一个地图,并战守情形,粮饷军需具题。各路将官各有分地,自行用心战守,除大队即行传报,以俟接应,其余小队,自率兵截杀。广鹿岛守将直入海州地面,大败奴兵在力儿岭,复州守将大败奴兵在骨皮峪,昌城守将大败奴兵在分水岭。三处共斩夷级四百五十名,生擒鞑贼十余名,奸细一名韩文忠,马匹弓刀枪箭盔甲不计其数。又有云头里守将,深入横坑寨、谙班勃烈寨,各处捷音,共首级七百二十六颗。
把骨寨生擒哈赤部下牛鹿一名豹败,一名赤汉;金台失部下降奴夷一名额气;佟养性家丁一名阿泰,高丽降奴人一名搭信;瓦儿抢真夷一名太奢,马家寨真夷包狃。
分水岭擒哈赤部下千总一名暖代;妇女五名:着、温望、持小戏、潘大、弥黎;幼夷三名:把抚、猛哈、麻哈;中国叛人一名金重德。俱行起解,累题,并叙各将陈继盛、王崇学、陈希、王顺、李钺、时可达、王甫、朱家龙、毛承禄、许武元、项选、李矿、金华生员葛应贞、五命卿功。
此时奴酋因是毛帅兵势强盛,又不时捣巢,因与李永芳计议,要行招降。李永芳道:他当日如镇江车辇时,还可招得,如今他与我憨结仇甚深,自站脚得定,如何肯降。佟养性道:哄他平分天下,待他叛了中国,没了靠傍,凭我处置。李永芳道:毛文龙也是个好汉,怕不肯降,怕哄不动。佟养性道:哄得动罢了,哄不动,待南朝知道,疑他与我相通,也是反间计。对李永芳道:当日王化贞,也曾与你书来。哈赤便叫佟养性在军中辽阳访毛帅亲戚,又差一个牛鹿阿干送来,带有哈赤与李永芳书来见。
七月初一日,拨夜的一路报进,直到铁山。毛帅大陈军威,着阿士进见,送上书二封,毛帅令人拆开,一封是哈赤书:
大金国皇帝致书毛大将军麾下:自古国家兴亡,皆天运循环,其将亡也,必灾异屡降,各处兵起;其将兴也,必天默护佑,动而成功。昔日伊尹见夏数尽,弃夏而归汤;太公见商数尽,弃商而归周。今闻将军说我何必杀人,若不杀人,何人不归。辽东原是朱王之民,天乃赐我,我甚喜悦,益民益兵,又益钱粮,故南至旅顺,北至开原,东至镇江,西至广宁,皆抚养之。养之不住,杀我命官及各差人,又有奸细来往,逃亡不已,是其自取诛戮,我诛之正也。且自这边奔命,致你那边将军不为安息,乃不分好歹,皆入行伍,逼勒驱来,各处杀死,是将军杀之过也。我原以诚开国,故自东海各处人民,皆心悦归服。又南关北兀喇回扒与我对敌,箭射刀砍,尤不杀他,擒而抚养之也。昨征西虏,大兵所得,不如自来归顺的多,至今不断,是亦闻见抚养慕思来归耳。若要杀人,为何来归我?素谓毛将军明智通达,何其昏然不知天时耶?南朝运终,死数未尽,何处不为杀死,滇安邦彦,奢寅,安南,贵州,云南,广西,邹县,藤县等处,杀死人岂少?此南朝丧之时也。天使丧亡,将军岂能救乎!昔周运终丧,孔孟之圣,尚不能救,卒至丧之,将军悉知之矣。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择主而事,韩信陈平弃楚归汉,刘整吕文焕弃宋而归元,此皆默识天时,择主而事,名垂没世者,人何尝说他不忠。自古天生不念仇隙,只论功德。管仲,桓公之仇也,不杀而相之,遂成霸业;敬德,太宗之仇也,不杀而将之,以有天下。今将军纵然竭力办事,君臣昏迷,反受祸患,哪有好处?南朝气数尽矣,各处起兵,又丙辰年大风,破坊拔树,及各殿楼台脊兽,戊午己示,玉河雨流血水,此乃天示将亡之兆耶!天运循环,良贤故事,将军岂不知么?时势如此,机会错过,悔之不及。佟驸马、刘将军,单身来投,李附马与边东广宁诸将,皆从阵上得的,今皆为显官,将军若来,又非他将之比也。利害昭然,将军量之。天命丙寅年五月二十日
又一封是李永芳的书,道:
永芳顿首毛大将军麾下:芳闻明者识时,智士趋利,断不置身孤危之地,图不必得之功。
将军天挺人豪,持一剑孤撑于东海,其为国至矣。然而茫茫烟海,远隔宸京,当事者多以赘疣置将军,不呼而军士之枵腹堪怜,疾呼而当事遂铭心以成恨,思焉,不肯以文墨宽。而且东以供馈扰丽国,北以戎马仇我憨,三面树敌,不亦危乎!犹望以一隅奏绩也。我憨收罗豪杰,谫劣如芳,尚假重任,而更倾心于将军。倘肯易心,共图天下,我憨扬镳而叩山海,将军回舰而指登津,南归南,北归北,当不失鸿沟之约。不然敛弋自守,坐观两虎之斗,是亦去三面之危,而成鼎足之业也。不然仰鼻息于文臣,寄浮生于海若,饷军之资,不足供苞苴,谤书之投,多于飞羽,恐如弹之岛,亦非将军所得有也。惟高明裁之。
毛帅看罢大怒,道:这奴酋敢如此胡说!我文龙自出广宁来,但知有死,不知有降,但知灭胡,恢复河东西,更不知一身之利害也!即将两封书固封,具一个疏,并来使解京,此时情形,指掌可明。
疏已至京,奉旨:览奏,具悉海上情形。战守等事,听其相机行止,有在内及各镇相关的,不妨商榷,但不心露章传布。饷银紧急,看遵旨措置给发,器甲火药并天津本色粮布,俱着作速解给,给图留览。
又圣旨:毛文龙孤军海外,屡建奇功,昨以不行反间,升秩赏赍。兹从优再加左都督,仍赏大红蟒衣一袭,银五十两。加衔参将陈继盛、汪崇孝,加衔游击陈希顺、李钺、时可达、王甫、朱家龙、毛承禄、程龙,加衔都司佥书许武元,项选、李矿、张举,各实授。参谋葛应贞、王命卿,各加都司佥书职衔。解俘官周世登、苏万良,各实授守备。阵亡官兵,查明优恤。岁运米粮,务各二十万实授数目。朝廷以灭奴复辽为重,毛文龙还厉兵相机进取,以奏成功。
次年正月,复奉皇帝敕谕:
谕平辽总兵官都督同知毛文龙,迩登莱抚臣以尔所报奴情具闻,朕已敕枢辅督抚诸臣,申饬警备,念尔海外孤军,尤关犄角,数年以来,奴未大创,然亦屡经挫衄,实尔设奇制胜之功,朕甚嘉焉。兹特赐敕谕,尔其益鼓忠义,悉殚方略,广侦精间,先事伐谋,多方牵制,使奴狼顾而不敢西。向唯尔是赖,其所需器械,已着该部即与饷臣酌商接济。朝鲜形势相依,恭顺素闻,已喻中外,所请先准王封,听行国事,尚需特遣,以答忠勤,尔其宣示朕意,俾与尔协同心力,以制狡奴。军兴有年,兵机宜审,尔及将吏酌审情形,便宜从事,务殄凶逆,用佐天诛。朕不爱异数,以酬尔将吏。钦哉,故谕。
盖此时罗科臣疏言,饮血吞胡,提兹一旅馁卒,孤棹海上,牵制功多,不得不委曲鼓舞之。本兵疏,偏师渡海,露处五年,不费多饷,从征将官,未沾廪饩一粒,参游守把,不过部札虚衔,故圣恩优如此。
区置将士,大见风云之奇阵;呈送伪札,可观铁石之贞心。
恶札亦一间也,如此进呈,犹不免通夷之诬,转令人思羊祜、陆凯。
第二十五回 天神顿息邪谋 急雨尽消贼计
寨结海西头,威行逆虏愁。计深衷楚甲,奸秘役齐牛。
霖雨消凶焰,神兵破诡谋。笑伊反覆子,空自饱吴钩。
凡将兵者,谋勇所不废。却亦有天幸,如诸葛武侯困司马懿父子在斜谷,欲将烧死他,不期火发而雨至。宋时元兵灭宋,屯住钱塘江上,这江潮每日来两次,其势汹涌,漂木流沙,众人道元兵不知地利,必为水漂去,无奈三日不至,元兵无恙。所以谓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如前雨骤至,潮不至,是助逆之天;在铁山,却天心助顺。奴酋因不能招降毛帅,却又折了一个牛鹿,心中大恼,要起兵来,又怕他的机谋深。当先毛帅镇江逃脱,走在车辇时,哈赤发兵去攻他,此时身边火器都无,随得几万辽民,又不谙战,他人急计生,喜是隆冬,他着人把皮袋运水上山,把紧要路都淋冻成一个冰山。这些鞑子不晓,把马打了,赶上去,都因蹄滑跌倒,跌死了许多,有不曾死的,又被后面不知的收不住马乱踹来,又都踹死,计杀了他二三千人。如今还用此法,每至冬寒,在奴酋必由之路,峻岭上淋着,却不淋他上岭的所在,淋他下岭的所在。奴兵见一路没有人,不提防他,下岭时踹着,一跌直跌到山下,没个不死。又在要路掘有陷坑,上面铺有沙土,马过连人马直颠下去,后面踹来,不死也伤。或是要路上埋有地雷,用着机械,把药线贴着火石,鞑马来踏着那机括,磕出火来,着药线,地雷自发,所以怕他。只见佟养性道:毛文龙不唯难以力敌,还难以智敌。只想他在铁山无日不招集辽民,不若差人假降,从中取事,可以除他。哈赤道:此计极妙!就差了佟养性名下一人家丁王时杰,因他做人伶俐,故差他。重赏了,还与他几百银子,叫他交结人。又怕单身,毛帅疑他,叫他带了家眷十七口,一路随难民逃入铁山,毛帅一体收留,推心不疑。
觉世心殷愧纳沟,招徕岂肯惜怀柔。谁知獍性难驯狎,笑里机关暗里谋。
谁知他在岛中,倚着奴酋与他银子,结识这些流民与那降夷。毛行帅麾下有一个鞑拨,叫做白维学,一起十二个鞑拨跟毛帅入岛,后来都逃去,独他不逃,所以毛帅极厚待他,与他一张把总札付,专管拨夜人马,是一个老实人。王时杰见他是个夷人,毕竟心野,做人老实,可以哄骗,况且毛帅也亲近他,可以探毛帅机密,或者可以就中取事,故就结识了他。又在归顺民中,结识无赖,叫做钱谨、牟奇、耳新,一干做了弟兄。
一日,白维学因哨上失了事,毛帅要难为他,念他是久跟用的,罢了,他却心里怏怏的。王时杰特来见他,道:你这官甚好,管了出哨人马,貂鼠、人参,人尝也抓些与你,有甚不快?白维学告诉道,因部下失事,几乎捆打。王时杰道:这毛爷少情。当日跟随的,都做大官,只剩得你,还要难为你。白维学道:正是。我一起十二个,逃去十一个,只剩得个我,料也站不身子定。王时杰道:是老憨身边一个牛鹿说,曾在毛爷这边做过拨夜,他今在老憨身边,好不得宠,与他妻子牛马帐房,好不快活。白维学道:这等咱家去罢。王时杰道:你只身去投帐,须得立些功,准信。不然,老憨把你做个奸细哩。两个计议要为奴酋立功,王时杰道:老憨曾在国中定有赏格,道杀得毛文龙,赏金子三千两,银子一万两,子孙世袭牛鹿,还赏妇女牛羊马匹。不如害了毛爷,得这一生富贵。白维学道:怎下这毒手?王时杰道:手下得不毒,近不钱来。王时杰就招集这一干兄弟计议,耳新道:如今只要白大哥着力,你在府中出入长久,只叫他随便刺了毛爷便是。白维学道:我做不来,他手下人多哩。牟奇道:这不难,我另有一计。你在府中久,人须不防你,你只藏在府中火药库左侧俟候,我与王大哥带些弟兄,伏在府门外,钱大哥可带几个弟兄到草料场,到夜放上一把火烧着,他必定来救。他若来救,府中没人,白大哥将火药库放上一把火,毛爷自然慌张回转,手下东西奔救,毕竟慌乱,我与王大哥乘机杀出,砍了毛爷。再着几个弟兄,带有马匹,护王大哥家眷在铁山关口等着,只待得了毛爷头,一齐奔出关去,岂不是大功!纵是杀不得毛爷,烧去了他火药,又烧去了粮草,没了粮草,军士饥荒,没了火药,他也没得打人,这翻通知老憨,领兵来打铁山,岂不是我们的功!约定了日期,各人散去行事。
约是正月二十三日,毛帅因军中无事,自行安息。这边王时杰密密分布,先是白维学进府来。这毛帅府中,他是推心待人的,凡收用降夷,人儿乖觉猛勇,就留在府中,用他防备,所以白维学出入,没人阻挡。挨到三更,白维学心动,忙忙走起,趱到火药库,只见库门外也有数十军士把守,都在那厢酣睡,梆铃都不响。白维学满心欢喜,正走间,只听得库门上响一声,抬头一看,吃了一惊,却是一个神将,站在面前。
头戴茜红巾,金花紧护;身穿蓝战袍,绣带轻飘。面如靛色,炯双睛青天上点点残星;发喷火光,带朱眉绯霞里晖晖斜日。手舞着狼短棒,身挂着八字金牌,威行疫部统神兵,职守丹霄称大帅。
拿着一根狼牙棒,在库门壁上东打西敲,惊得白维学一交跌倒在地,口中只叫不敢,把那火刀火石丢在半边。这些防守军士,听得人怪叫,又听得四周壁上敲得如雷般震,莫不惊醒。眼模糊的,还见这神将站在那边,一个人在地下叫唤,众人惊得发喊起来。那神将冉冉乘云而去。这白维学还叫不敢,不敢!众人在地下扶起,认得白维学,惊得口流白沫,面如泥色,问他为甚到此,为甚缘故撞这神人,白维学一声不做,众人扶他仍到宿房歇下。
这边钱谨悄悄走入草场,这草冬天收的,正月间没雨,且是燥得紧。钱谨道:这不消忧,一点便着。便将硝黄之类向草边倾放,忙取出火石,敲上两下,火星就爆出来,点着引火之物,只见草也便烧将起来。
蕴就燎原雄势,能舒灿烁光芒。纵叫京抵堆积,也为瓦砾一场。
始初微微有光,渐渐轰然作响,不料明星缺月,还是晴天,忽然震雷一声,大雨倾盆而下。
风动雨声,雷添雨势。霎时间斜飞瀑布,瞬息里倒泻江河。一片,点滴不分,汹汹经时,飘流不住。一望如川似海,几番漂木流沙,纵饶烈焰烘天,早已烟消烬灭。
管场的看见场中失火,冒着雨赶来,只见钱谨与五七个人,见雨大,扫了兴,还在那厢嗟呀,不料众人赶到,连忙向草中便躲。众人见了,道:是有人放火,是有人放火!当先扭住钱谨,躲在草里的,也都搜出,慌忙一面差人传鼓,报有奸细放火烧草场。
毛帅听得,见雨大,四边无火光,知道已息,只吩咐道:各营不许乱动!又传令巡逻的谨守铁山关隘,不许放人出关,也不许放人入岛。此时陈中军又忙差兵守护帅府,差人把守要害。管场带人将钱谨等捆绑过来,道:昨夜近四更,这干奸细越墙入场,焚烧粮草,已经拿下。毛帅叫带过来问时,钱谨只叫:该死!毛帅正要穷追他羽翼,恰好管火药库的早晨起来,见地下抛有火石火刀火药瓶儿,知有人来放火,不敢隐瞒,也来禀毛帅。毛帅道:这都是一起奸细了,曾获有人么?道:不曾。毛帅道:曾有人在那厢往来么?管库的道:小的们一干,委是睡着。睡梦中,只听得库门上有人把器械敲得雷一般响,惊醒看时,却见一个青脸红发蓝袍红巾的一位神道,拿着一杆狼牙棒在那厢打。地上倒一个人,口叫不敢,小的们看时,正是鞑拨白维学。小的们扶他回房,此外无人来。毛帅道:一定是温元帅来护我了。叫抓白维学来。白维学已是惊得不耐烦,睡在床上,捉他的人一来,又已是惊个小死,拿到后,见钱谨已绑在那厢,只道钱谨已供出了,连叩头道:小人该死!不是小人主意,都是王时杰主谋,牟奇布摆的。问他库中放火等事,白维学道:委要放火,见一个神人,惊倒住手。毛帅始信管库的不是谎语,忙叫押白维学拿这干人。白维学知得约在关边会齐的,急赶到关上,连他家眷一齐拿了审问。王时杰只得供出是叫钱谨草场放火,要诱毛帅出府,乘机行刺,白维学在府放火烧库等情。毛帅道:我待你归顺民也不薄,怎生这主意!钱谨只推王时杰蓄谋,王时杰供系奴酋着来。毛帅道:你既是中国人,不得已陷虏,怎为奴酋思量害我!牟奇是主谋,钱谨四人草场中拿着,这也不消再问。白维学还念他是旧人,饶死,其余党羽,也不过为王杰煽惑,非他本心,都不穷追,各安肆业,传令只将王时杰等六个斩首,辕门号令,以警众人,将王时杰家里人口,尽行赏了有功人役。
食毛卒土主恩深,忍为胡奴产二心。笑是奸谋随焰熄,独余鬼火照山阴。
毛帅随即又具祭,祭献温帅,从此人都知毛帅忠贞天佑,更不敢萌动邪心。后天启七年春,时疫流行,朝鲜多罹此病,毛帅军中一毫不染。毛帅并叙温元帅除奸功绩,请旨褒崇,此又是后事。
温帅之事,有无未可知。但形诸奏章,或亦田单拜小卒为神师之意,军中不厌诞也。
招降纳附,幸则为铁山之毛,不幸辽沈之袁,可不慎哉!
第二十六回 建重关朱张死节 遏归虏茂春立功
雄心志远图,设险扼狂胡。畚锸忘劳止,干痛切肤。
忠名垂宇宙,热血洒平芜。死节思张许,知君甚不殊。
人生世间,死归生寄,哪免得一死?但为国而死,骨碎而名完,身往而名在,这一死也不徒然。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以丹心照汗青。张都司盘,他驻兵旅顺,东连皮岛、铁山,西接天津,南又通着登莱,以长行岛、三山岛为辅,俨然是个雄镇。况且他有胆有智,故今日复金州,明日复复州,达虏来侵,复为他败去,都是以寡敌众。他道这也是幸胜,不是常胜之略,要做一个步步战守光景。看得旅顺形如鹅项,三面滨海,独北面一路与金复相通,阔不过十里,他意待将此十里掘成大河。环以海水,只是四面皆海,新掘河处,立几个屯堡,阻虏骑不得渡河。这方地大有一百三十里,将来屯牧,以养军士。军力足,便可乘机渡河,以次扼金复险要,窥取海盖地方。但掘河十里,更筑屯堡,这工费也得数万,一时未备,止在那厢相度指点。事不曾做得,奴酋奸细已是报到辽阳,奴酋与众叛将计议道:张盘他根脚未定,尝时扰我金复地方。如今旅顺有了城,又有这大河隔断,他在里边屯田聚兵,他常和潜师扰我,我不能常常防他。莫说金复地方,便辽阳海盖,也不能安枕了。这须用计除他,除得张盘,其余将官也不怕他了。密密差奸细缉访,要害张盘。
这边张都司因河一时不能成,待要另寻一个险阻,为旅顺的要害。看得南关岭这地方是一个要路,若这所在立了一关,虏人不敢仰攻,我兵可以乘高而下,会同长行岛守将朱国昌、三山岛守将曾有功,相度在岭上立关,分兵屯守。又计议道:地去金复不远,奴酋毕竟要发兵来搅我。这须合两岛人来建造,不一二日可成,奴酋知道来争时,我这关已完了。计定在三月二十三日。张都司回旅顺,吩咐备了畚锸之类,曾有功先期在地方备办木石。只见这日曾有功差一个来,道:老爷择定二十三日寅时破土,请爷早至。张都司又约会了朱国昌,带了归顺辽民,并部下兵马糗粮版筑之类,期于一筑便完,一齐向南关岭来。这也只是做工而来,也不多带火器器械,两个将官,也是冠带。一到,问曾爷,道:还未曾来。张都司道:怎这样慢事!两个便在岭上暂坐。正商量工程规划,只听得岭下四围喊声大振,前后左右摆满是鞑兵。两上忙换了披挂,刀的刀,枪的枪,来杀鞑子。这些做工的百姓,先一哄逃了。朱、张两个率领部下,在岭上死战,朱都司拒住岭北,张都司拒住岭南。争奈手下都不曾带出战的心,又都这一喊惊坏了,都不能力战,早岭上树木中又钻出许多鞑子,把两个人隔做两处。朱都司道:奴贼!好好退兵,饶你个死!把刀劈脸砍去,再砍不开,部下又已逃散,真是孤掌难呜。待举刀自刎,他的刀迟,鞑子刀来得快,已被砍死。
报国苦无身,詈贼徒有舌。悲风南岭头,犹似声凄咽。
这边张都司一条枪,神出鬼没,不是枪尖挑人,便是枪杆打人,迎着的都纷纷落马。待要自
岭上冲一条路,且回旅顺,怎奈部下逃亡都尽。鞑兵知他是个将官,越围扰。待望曾有功或者有可以救,又没得至。势甚孤危,越发使起性来乱搠。忽然一夷将拦路,就挺起抢,尽力一搠,那夷将一闪,搠了个空,正待再举枪时,早被一个鞑子飞马来扯住枪杆。张都司争拔短刀去砍,那夷将又已赶来,拦腰一把扯住,张都司情急撒枪,就把刀砍这夷将时,那鞑子又扑来一曳,势重得紧,三个都跌下马。张都司还将刀乱砍,夷将也带了伤,无奈身畔无人,鞑子众多,被他一拥拿了。后来因不肯降,被奴兵支解而死。可怜这张都司,在镇江车辇从毛帅,同甘苦,历有战功,又为朝廷恢复金复二州,今日死于非命!
吾体可瓦裂,吾心不可分。平胡有遗恨,亘亘欲凌云。
奴兵既擒了张都司,知道旅顺没了主将,就一齐杀向旅顺来。此时旅顺是张都司兄弟张国威把守,见百姓逃回,说奴兵在南关岭围住张都司,便要起兵来救,争奈城中无兵,到后败兵逃回,道张都司被拿,鞑兵将来,劝他入岛,张国威道:我弟兄以身许国,兄既被害,我岂独生!督军民上城守御,军民已逃去一半。及至奴兵来至,折城而入,张国威独当城坏处,奋力砍杀,也砍死许多鞑子,终是不能敌众,为他所害。
战血急雨飞,军声海涛沸。报国有同心,允不愧同气。
鞑兵进了城,道是洗城,将老弱尽行屠戮,只留妇女,精壮男子着他搬驮掳掠之物,将旅顺扫个一空回军,把张都司向来竭力恢复、竭力营守的地方,人与地俱丧了。若使当日开河戍守,或不至失陷也有之。
险失地俱失,人亡城亦亡。
一边飞报毛帅,毛帅即檄曾有功、张继善督水兵应援,一边差游击林茂春,自龙王堂登岸,断他归路,南北交攻。林游击得令,竟取路登陆,直至南关岭。只见地上横有尸首,残血犹凝在草木上,林茂春不胜感伤。着人打听消息,道:奴兵已破旅顺,此时将回。林茂春便将部下分作两支,道:鞑贼骑马,只利平地,不利山险。如今分兵作二处,伏于岭侧,但看他军过一半,便放火炮,一支兵赶杀他下岭人马,一支兵拦住他上岭人马,使他首尾不能相应,可以取胜。不及一日,只见鞑兵来了,也不分个队伍,也不携囊的,也有挈笼的,驱率着些百姓妇女,哭哭啼啼相随,还赶着些牛羊犬马,已是闻得张继善有兵来,急急起行的。到得南关岭,过岭将有一大半,一声炮响,林茂春领兵杀出。下得岭的,已是没命跑了,这边兵随势杀下追赶,将他驱掠的子女货物,尽行夺下。不曾上岭的,林茂春乘高冲来,当先的砍了几个,其余鞑子都乱跑,都从僻处扒出,度岭逃生,哪里还顾得掳掠的人畜金帛。这些百姓也乘机逃回,牛羊金帛都为军士收得。计斩首一百作级,夺下器械五百作件,救回男妇二千余人,牛羊犬马一千余头。
炮起中坚虏骑惊,中原妇女各逃生。为言将略应无敌,莫向金州塞上行。
林游击杀散虏骑,将南关岭战死军士尽皆埋葬,仍带领百姓回旅顺安插。不料到旅顺时,曾有功先时闻得鞑子势大,不敢来,打听鞑子去了,领了部下,将奴兵丢下没用器械,都收了,要报做追赶夺获的,把躲得过与逃回的百姓,都掳了,要报做救回的,都带入三山岛。旅顺搬得一空,鸡犬皆无。是这地经了一番夷祸,又经一番兵祸了。
莫言义旅云霓似,共道王师水火深。
林游击见了光景,欲待弃去,怕失了地险,只得将百姓暂行安插,移文毛帅,请添兵饷,把守这地方,再行议挑河,永为战守常策。
张盘金州死节,人犹有訾为贪或生事,噫,谁复任事哉!甚矣,议论之口,能束英雄之手。
张盘自是可惜人,胆而智,不死固又一文龙也,奈旅顺可再得,张盘不可复生何!
第二十七回 圣眷隆貂珰远使 朝鲜封唇齿势成
节使泛星槎,乘风破碧波。诏驰山岳重,恩赐海涛多。
感切频看剑,衔恩亟枕戈。誓交清朔漠,铙鼓奏清歌。
昔晋刘弘恩威素著,人道得刘公一纸书,胜十部从事,况天子诏书,不令人感恩欲死么!是一纸书柔英雄之逸志,固千里之封疆,以虚名而收实绩,自是朝廷要着。朝鲜一节,朝廷自度不能勤兵于远,姑把这事权与了毛帅,以固他唇齿。先经行毛帅确查,取他会议,着李综暂行国王事,以俟朝命。盖遽然与他,恐埋没了李晖忠顺,无以泯地下之心,且令夷狄笑天朝为可欺;若经毛帅查后申请,毕竟不与,觉得毛帅之申请,不能行于朝廷,则又令夷狄笑毛帅为赘员,他威令不行于朝鲜,朝鲜捍卫他也不力。行查后,即覆一本册立,朝盛典,联属国,以固外藩,以收内效。事后,那朝鲜国王诏册冕服,着照例颁赐,差遣各员,详议具奏。后边差了一个司礼监太监王敏政,忠勇营御马监太监胡良辅,赍捧了册立李综为朝鲜国王的诏书敕谕、冕旒衮服,前往朝鲜。圣上又轸念毛帅偏师海上,捣虚扼吭,历有勋劳,部下将士,东西讨击,效力特甚,不可不鼓舞他。况请饷请粮,尝是不给,所以各有赏赍。
两个太监领了敕,打了两面钦差册封金字牌,起着夫马,直至登州。有府县官员为他看下两只大海船,他两个宰杀猪羊,祭了海,然后出口向朝鲜,取道皮岛进发。
丹诏出云霄,扬鬣涉怒潮。征帆迎日近,画艜逐风飘。
浪激舟疑舞,波狂人欲嚣。想应衔命者,消瘦不胜貂。
自登州水口至庙岛,一路是登莱总兵差兵护送,打水纤。将近皇城岛,却是毛帅差人迎接。到一岛,自有一个将军,率领着几只战船,都插着鲜明旗帜,锐利的兵器迎送。将次到了皮岛,早鼓角齐鸣,旗幡极整,大小战船,可有百余只,每船都站有戎妆将官,簇拥着毛帅,前来接敕。中军官传报了,两边相见,随备龙亭,鼓吹迎敕谕入皮岛。上边陈设黄屋,两内监站在侧边,毛帅率部下拜舞已毕,然后宣敕。
谕平辽总兵毛文龙:圣谕,朕念辽土未平,逆酋鸷伏,尚缓策勋,时怀旰食。唯敕尔文武大帅,殚力竭忠,设奇制胜,期靖妖氛,用雪国耻。匪颁厚赏,以励精忠。尔提孤军,驻师穷岛,偏师时出,奇捷屡闻。使逆酋狼顾,未遂鸱张,已三年矣。惟尔之庸,朕实嘉尚,又思各将士,戮力行间,暴露良苦。朕曩于督师辅臣,有赐赉矣,兹遣内臣司礼太监王敏政、忠勇营御马太监胡良辅,赍捧诏谕冕服,册封李综为朝鲜国王,道繇皮岛,特赐尔银一百两,大红蟒衣一袭,以示眷酬。从征将士,擒斩功多,忠勤可念,朕御前搜刮银四万两,各样蟒衣膝裥,绘缎丝一百二十匹,畀尔以备赏功之需。尔尚益矢壮猷,秘筹胜算,结联属国,奖率三军,养我余锋,制奴死命,使封疆克复,即带砺可盟。朕不食言,尔其仰体,钦哉,故谕。
宣读完,毛帅与两内监相揖道:文龙菲才,屡蒙圣恩,愧未殄灭奴酋,纾圣上东顾。今复蒙恩,兼及麾下,敢不戮力致死,以奏奇勋!两内监道:元帅屡次捣巢献俘,真是奇功,自应有此重赏。若能灭贼,圣上也不惜茅土之封。毛帅又谢他跋涉,因令部下将士过来参谒。两个内监见了这干将官,道:我曾闻皮岛将官,常去杀贼,果然是一班豪杰。你们还要辅助毛爷,与朝廷出力!毛帅就将钦给缎匹与银两,摆在前面,道:这圣上钦赏,以待有功,你等当戮力,以膺圣眷。众将诺诺而退。见后留宴,酒中又陈说自己可以灭奴的方略,将士汗马勤劳,辽民归附日多,粮饷不敷的苦楚。是晚留宿。
次日,先与他阅视岛中马步兵士。下了教场,各将都统自本部人马排列,陈中军执旗,在将台指挥。先是一元阵,后分两仪,再变三才,还为四门五花八阵,以至大小围剿,极其整饬。
马带腾骧气,人怀竭蹶心。旗幡摇绣巇,戈戟族霜林。
又水操,初时惊涛一片,列屿如星,也不见一船一人。只听得一声炮响,四下相应,战船岂止千余,或分或合,恰翔螭泛鸥一般轻快,一般也摆几个阵。阵完,只听一声炮,各铳齐放,火器烟焰冲天,及至烟消焰熄,海上仍是一片波涛,并无船只,大是奇幻。
楫举疑蚊奋,舟移似鸟翔。军声杂涛壮,丑虏莫猖狂。
两个内监啧啧称赏,道:俺那忠勇营,人马也不弱,恰没这等多。若是水军,俺那边不惯坐船,在登州下那大船,俺们便头晕发吐。怎这点点船,亏他不慌。这也是一支绝精的精兵,都是老先生的节制。
停不上三五日,毛帅送他自铁山入朝鲜京畿道,至王京城。朝鲜新王自差官远接,到王京,新王自备仪仗迎迓。循着旧例,宣了诏书敕谕,赐他冕服,新王谢了恩,自行着冕服御殿受贺,送两内监在馆驿中歇宿。筵宴之间,两内监备道:圣意是因毛镇力为保奏,所以信着,着下官不避波涛,远至贵国。以后须与毛镇缓急相倚,并力同心,剿灭奴酋,图报圣朝。若使如前王,背国厚恩,潜与奴通,中国虽不曾致讨,却祸起萧墙,身死非命。这也是个前车。新王唯唯受命。向时翰林科道去,都乞珠玉,有诗,这两个带有门下,也照例做些歪诗,胡乱往来启简。次后接见朝鲜文武陪臣,两个内监道:前日王不忠,你们也该劝谏才是。今圣上洪恩,毛帅力奏,都不追及。只你各官,此后须要把忠义去辅王,就是毛帅,或因粮饷不及,借籴也要通挪,俺天朝曾为你平倭,费数百万来。切不可有异心。两内监竣了事,也带领从人自王京泛海回京。新王于两个内监厚有赠送,两个内监都不肯受,新王道有旧例,再三馈送,两内监道:留与应毛帅缓急,胜学生得多矣。毕竟不受。后自海回登莱,一路无恙,也都得海岛有人之故,不然河东西失,朝鲜缘何得通。
这厢毛帅差人持礼赴朝鲜称贺,两下交结,彼此相依。
部下将士因圣上轸念,差内监涉海颁赐银两,无不踊跃思报,凡是戍守的,无不留心戍守;哨探的,无不留心哨探;出战的,无不留心了战。只待奴酋妄想窥关,这干将士分投捣巢截杀,以报圣恩。这正是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
人怀挟纩恩,共切澄清志。恢复旧山河,粗了人臣事。
将士正思报,恰后来鞑贼千余,屯于山八会寨中,被参将易承惠等,督兵攻围一昼夜,军士无不用命,生擒鞑贼呜啼咱等二十九名,夷奴一名真的,马九匹,骡一头,鞑帽四十顶,夷器共五百余件,招回辽民谢坤等五百九十七名。毛帅俱将来分发各岛安插,将真夷起解献俘。正是将士感恩图报,故所向有功。
是时魏监用事,故册封亦用监臣。倘海上军声无以伏其心乎,乐羊谤书未免不盈箧也。
借内监为用,亦是安中国机略,以招通内之愆,终涉今日蔑人之套。
第二十八回 宁远城火攻走贼 威宁海力战牵奴
西风一夜来羌管,平沙一望胡骑满。投鞭已看河断流,靴尖更笑城如卵。
城中士庶惊且啼,孤城围合归路迷。谁提一旅救水火,引领空自瞻云霓。
纠纠守臣猛如虎,莫嫌文士不解武。手提长剑倚层楼,指点三军发强弩。
飞蝗疑箭炮疑雷,一战俄叫劲敌馈。艰危历尽见利器,有将如是兮何怯匈奴来。
疆场之事,非战则守。人道战危守易,公输子与墨翟两个,一设器械去攻,一设机械去守,公输子不能胜。不知这守也不是易事,没有一段视死如归的意气,不能守;没有一段随机应变的机智,也不能守。试看他开原、铁岭、沈阳、辽阳以及广守,那一处不是可守之地,或拒敌不终朝,或闻风而远遁,国法不能斩惯逃之心,重赏不能固三军之志,只是个守城的人,无胆无智无报国之心,遂不能收坚守之绩。
奴酋恃着他战胜攻取的人马,每每要乘冰渡河,袭取守远,无奈毛帅牵制。这时是六年正月,奴酋暗传号令,悄悄带了五万余人,渡了三岔河,竟取宁远。那边烽火已是报入宁远,此时分巡宁远道是个袁崇焕,他因奴酋犯顺,边关震动,上疏请守一片石山隘,由知县躐升佥事,再升副使,是个有胆力的人。他知奴酋渡河,必定垂涎宁远。锦州虽在宁远之前,城小不堪守,且恐奴酋酋舍锦州而攻宁远,则锦州孤悬,不足为宁远犄角,反分了兵力,故此尽敛锦州兵马,与同两个总兵满桂、赵率教,副将左甫、朱梅一干将官,议合力坚守宁远地方。果然奴意在宁远,径过锦州。报到,各将闻他人马多,兵势锐,也各有些慌张。袁兵备大言道:朝廷养士数年,有警正立功报主之时,岂得望风先逃!崇焕出城一走,诸君斩我,诸君出城一步,我斩诸君,务须与城同存亡!满桂道:巡道文臣尚且慷慨殉城,我们武臣,岂可不血战保守城池!赵率教道:如今兵马器械,尽够破贼,一意坚守,再无二三。城中百姓闻得鞑子来,也汹汹要逃,袁巡道道:你们要逃入关,鞑子马快,必遭追杀。若入各村堡,各村堡的城,并没个坚似宁远的,何不助我守城,我袁崇焕在此,断不使奴酋破城。若百姓有乱动惑众的,我先斩首号令!便与满赵左朱四人,分守四门,预先杀牛酾酒,大犒三军,勉以忠义,各兵都感激效死。
享士亟投醪,三军意气豪。肯叫一块土,无故染腥臊?
又恐贼人据我粮草,反得持久困我,分差守备何可翊等,分头将原贮龙宫寺粮米,运入觉华岛,其余腐烂不堪的,尽行烧毁。还恐贼人分兵掩袭觉华岛,又委副总兵祖大寿,将沿海冰凌打破,使贼不得乘冻窥伺觉华。
正在提备,鞑兵已于二十三日到了,连营百里,声势极盛。到二十四日早,将城围住,先攻打西门。西门是满总兵把守,满总兵吩咐众人道:守与战不同,战时防鞑马来得快,我兵火器放不及,所以要预先望尘点放。如今守,我据着高城,只合以静待动,直待他临城才放。却又不得乱发,分为几番,第一番,见贼到放了火器;第二番,方楼上弓箭,以便火器上药;第三番是炮石,以便弓弩彀矢;直待危急,矢石交下。果然徐徐相继,先是一阵火器,把鞑子纷纷打落马,后队来抢救时,弓弩又发,火炮随到。两个时辰,鞑贼死伤了许多,他见西门防守严整,一齐转攻南门。南门是袁巡道与赵率教守,袁道戎装执刀,往来督促,见鞑兵薄城,叫发火器,一阵打得鞑贼倒退四五十步,却遥见鞑兵中推出一阵车子来,直奔城下。这车甚是古怪,上面平铺着五七寸厚大板,车下却是人推着轮行走,城上放下铅子矢石,不得透下,都溜了去,不能损伤。这干鞑奴却安心驾着车,在傍城把锹锸斧凿控城,远远是骑兵鞑贼,只待城崩接应。此时袁道站在城上,见矢石无功,正在思量,却得经历金启过来道:禀老爷,这须用火攻。袁道点头道:正合吾意。即委他向城中取干柴枯草,并人家芦帘苇席一般引火之物,捆做大捆,浇了油,都从城头上撇向车上,然后火箭齐发,烧得烈焰连天,火势昌炽,鞑贼不敢来救,车下人也存立不得,一哄走了,走不去的,都烧死城下,袁道又差死士孙绍祖等五十名,各带棉花火药,将遗下攻城战车,焚烧一空。鞑贼只得暂退,在龙宫寺一带,结营五百余座,以图再举。袁道督率将士,昼夜防守,一面飞报入京。
臣心如石难轻转,遂使孤城似石坚。莫道火攻为下策,已看折轴委残烟。
此时旅顺守将,觇有奴兵渡河,即行飞报入铁山来。毛帅闻知,大惊大恼,即将哨探宽α裳粢宦啡艘郏尽行捆打,又道:虏已深入,即捣巢也是缓局,不能牵掣,必须一支大兵,直走辽阳方可。便拟调各岛将官,大发战船,大张声势,在麻羊、双岛、南北汛口,声言扼他归路,不许稽迟。自己就带了陈继盛,统一支兵,由铁山陆路前往镇江,毛承禄统一支兵,由水路,也在镇江取齐。然后又分兵自汤站、凤凰城一路,沿边由威宁海取辽阳,一路自腹里向甜水站取辽阳。两路齐发,所过镇江、镇夷、新佃堡、草河口,无不望风逃避,直至威宁海。有鞑兵合各处屯堡的来敌,约有数千,毛帅也不放火器,单马直冲上前,这些兵士无不奋勇随后,将这支鞑贼杀去十分二三,擒有百数。毛帅吩咐:此行要直抵辽阳,不得带有首级。又进兵到青石岭,扼险下寨,分兵剽掠辽阳附近地方,招抚顺民,征讨逆党。又差林茂春、王甫,直至海州地面,大张声势,使人传入河西。
大将多奇略,潜师直捣胡。狂酋应胆落,回首恋穷庐。
这边鞑马飞报到宁远,奴酋也不胜惊骇。李永芳又劝他回军内顾,哨探的又报无数兵船进屯麻羊岛、猪岛,如今将次到南汛口,奴酋恐他邀截粮草并归路,一发震惊。欲退兵去,还怕宁有兵追袭,吩咐后队且作前队,先据河口,以防岛兵入三岔邀截,四王子与佟李二将,带兵还虚声要打城,使他不敢来追。正在计议,袁道见他屯扎不去,竟将车子装着西洋大铳,载出西门,向奴酋寨中打发。此铳势能及三十余里远,才一声响,把他一个寨子打得踪影也没,这番连众鞑子已心里慌张,还敢虚声攻城?竟自乘夜拔寨,尽行渡河。
宁远获全,袁道把鞑贼退去塘报督师转题,奉旨先升袁道做辽东巡抚,后论功升兵部侍郎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,荫子锦衣卫迁户,世袭。满、赵两总兵各升右都督,荫子本卫千户,左甫实授都督佥事,朱梅署都督佥事,祖大寿实授副总兵,何可翊都司佥书,孙绍祖等各赏银有差,金启献计烧毁攻车,又因督放西洋铳身死,赠三级,赐荫,给优恤银八两,西洋铳封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大将军,差官致祭。
力战固孤城,烽烟四野清。麒麟铭姓氏,应不负臣贞。
这边奴酋怕水兵邀截,急急渡河,由海州直奔太子河新城屯住,打点少息兵马,来与毛帅决战。不料毛帅到镇江时,就差人行牌昌城、满浦将官,着他虚声捣巢,牵他内顾。果然这两处将官,各带兵马,入他地方,摇旗呐喊,遇寨栅就攻,故意做声惊吓他。以此牛毛、董古各寨,又纷纷传绑,奴酋只得又分兵回守老寨,不敢出兵。毛帅因各岛兵报宁远已是无恙,奴兵已自渡河,又因行急,不曾多备得粮,只得退回铁山。这番毛帅虽不能出奇捣之,使奴酋不敢出,却也能使他不敢不回。后来奴酋四月十七日又发兵入寇宁远,怪西虏炒花发兵来助,杀了他侄儿囊台吉,次破他儿子歹安儿,炒花惊得远避别栅。然后调沈阳兵进来,做个必胜之计,又得毛帅直捣辽阳退回去。袁抚因具奏叙他的功。东江一师,真可为宁锦犄角之用,岂是有名无实之兵!
宁远能坚守于坚城累破之余,可云从来城守第一。至毛帅之捣巢,真是救关急着。若使如今日竭天下之财养兵,一出宁远,一不时捣巢,虏敢窥大安口乎!大为坚发。
宁远之攻,东江以不牵制见纠,犹茫然大海;今历河西外境,入大安谓之何!且西虏之款又何说,不为我斩截,又不为我缉探也。
第二十九回 官军奇扶毙奴 裨将潜师获虏
塞北胡尘起,兵锋指,无坚垒。草润残脂,地收白骨,血流如水。这顽残,合受天诛。须叫竿首,长安市。奈匡国,痛无人,寥落澄清奇志。
节旄空自拥,谁向奴,投一矢;剩孤剑东溟,差雪三朝耻。又无如士饥将寡,羁天讨,虏竟从容死。悲愤想甘陈,泪落淹青史。《塞垣春》
剑是一人之敌,战也是三军之事,只一个智字,敌之贪者可以利陷他,怯的可以势扰他,躁的可以怒激他,疑的可以术愚他。贪可陷,如遗弃牛羊金缯,陷他抢夺而攻其乱;怯可挠,如郭令公扬旗擂鼓走吐番;躁可激,如晋文公释曹围郑致子玉来战;疑可愚,如华容多烧烟火误曹操。若是愚之、陷之、挠之、激之、致之死,可谓知之极奇。然使奴酋不得生致阙下,或是悬首藁阶,终是英雄遗恨。
毛帅因虏奴入寇宁远,兵出方觉,尝以为恨,故每挠他,使不敢出。三月中,打听得奴酋掳掠西虏,怕他乘势窥宁远,因粮不给,特着人在高丽换米七千包,做成棋炒,分给将士,直杀至辽阳、鞍山,在两处屯兵。此时积雨,又草木繁盛,毛帅也在水草中半月有余,直到他退兵才回。四月内,访得奴酋驱掠降民,要逼他一同西行渡河,被毛帅差兵深入各处捣巢,围住了会安堡,被这干官兵斩擒共有三十六名,本堡有百姓一千三百多人愿归中国,各将俱将来渡接入岛安插。到六月,参将毛有仁打听得卧儿冈有鞑子结立营寨,被他夜间杀去劫营,乘夜斩了他十三级。十一日,奴酋差兵数路,来打铁山,一路从旅城来,有万余鞑子,被毛帅将官阵荣截住江口,不容渡江。一个牛鹿正在那边逼勒众人下水,被他一炮打去,打死了。众鞑兵无主溃乱,被陈荣喊杀追射,拿了他八个,捉了三个妇女,杀了二十多鞑子。十三日,游击李惟盛、龚有兴在川山抵住他一路,杀他三十多人。十七日,都司毛有福、汪耆,与他一路在大石门岭、七道河大杀,砍了他一百十三级。各路夺牛羊不计其数。
七月初一日,一个牛鹿哈知卜来,一个牛鹿卜赤打哈,领了两支兵,直到云从岛。毛帅吩咐一路将士各坚壁清野,听他深入,着都司毛永诗、毛有恒悄悄驻兵在定川车辇地方,只待他兵过,然后出兵截住来路,阻他救兵。参将王承鸾、都司毛有功伏在义州晏廷关,都司毛永兴伏兵在琼山、青龙山,又着水陆兵曲从恩、易承惠、陈大韶等,屯扎于家庄、弥串堡、镇江各处埋伏应援,毛帅自率毛承禄、陈继盛,屯扎在云从关,俟候接战。两个牛鹿见一路无人抵挡,说道江东兵马怕他,放心放意,直到铁山。只见一到关,关外旌旗映日,剑戟凌空,扎下三个大寨,中间建大将旗鼓,是毛帅,军容整饬。吃了一惊,立着马,不曾传令攻打,只听得三寨中一齐炮响,先是一阵滚牌,是放弹子一般,贴地滚将过来,不一刻已到马边,刀来得快,一刀就去了几只马蹄,马上鞑子就跌下来,复是一刀,人早两断。后又是一阵火器,随着滚牌来,打得这些鞑子退步不迭。火器后,随着一阵马军,长枪大刀,乱杀乱砍,滚牌、步军都闪在侧,任马军追杀。两个牛鹿,也只顾得跑,只要脱命。毛帅这边人马,赶个马不停蹄。才到青龙山,一声炮,毛永兴杀出,也只是切菜似一般,切了一阵。才到青龙山,一声炮,毛永兴杀出,也只是切菜似一般,切了一阵。到得晏廷关,毛有功炮箭一齐打来,这两个牛鹿,好生惊慌,两个议定,哈知卜来冲先,卜赤打哈断了后,且战且逃。苦是弥串堡又有兵杀出,毛有功合了追来,追到义州晏廷关边,又是王承鸾拦中冲出,截住一半。只一阵,王参将与毛都司早将卜赤打哈擒下。哈知卜来脱得身,且是快活,不料毛有恒在车辇埋伏,见兵到,忙挺枪当先邀击,一枪刺中哈知卜来肩窝,几乎坠马,得各鞑救起逃走。毛有恒后追,才到定川,毛永诗又在前拦住,早把哈知卜来擒下。还有一个监军叨哈留,扮作鞑兵逃走,又被守备毛永义、顾成功自于家庄来擒下。各路共斩鞑贼首级一百九十七级,生擒了二百八十人,又招降夷兵三千三百多人。官兵不无死伤,却也杀得他不敢正视云从岛了。
六韬同妙算,九地出奇兵。设伏胡心裂,潜师虏胆惊。
此时哈赤已是生下一个大痈疽在背上,听得拿了两个将官,折了许多兵马,大恼,痈疽越凶了。这边毛帅审问降夷,问哈赤缘何不自来领兵,又不着王子们来,有知道的说:老憨生有背疽,故此不能来,各王子要看视他,不得脱身。毛帅知了这消息,越着人去扰乱他,或在辽阳,或在老寨,摇旗呐喊搅得他不住传梆。这奴酋虽老,雄心未消,屡次要自发兵,不能起身,愤怒之极,越发增病。到后各王子怕恼他,吩咐不要传梆,分差几个副总兵、总兵,扎守各路。奴酋病已不支,到八月初十日身死了。
荼毒三韩十许年,骨齐长白血平川。苍天不令淫人祸,首领犹叫得保全。
各王子将来殡葬,自照胡俗,探筹得长的为憨,是四王子探着,佟李两个与众将士,俱推尊四王子袭位。
这边毛帅不时有人打听,得知消息,道:论起王师不伐丧,但这些鞑奴,知甚礼义,若以仁义篱与他,也迂阔之极。不若乘丧中不及防备时攻打他,莫待他人心已定,得以承父之势为害。仍旧差人出哨攻剿。这日是八月二十二日,有一个副总兵,叫做孟刚都都大人,领着部下三千鞑贼,屯住清河峪,防备南兵。却被我兵先锋都司李尚忠出哨到清河峪,远远望有烟火,他着一个拨夜潜在草中去看,望见隔岸有百余顶皮帐,中间一顶毡帐,沿河放上许多马匹,有些鞑子在那里看马的,也有在那厢烧野兽肉,吃马乳酒的,总之倚着隔河,所以懈怠。拨夜回报,李尚忠想道:见食不抢,到老不长,没个见鞑子不拿的。却看看自己部下,兵只得三百多人,近他不得,忙差人催别路人马,自己思量乘夜间无月做事。挨到初更,带领这三百人,悄悄在浅处渡了河,一齐望皮帐里扑来,摸着就杀,约也砍了八十多人,其余有马的没器械,有器械的没盔甲,尽行逃躲,被他砍到毡围里,拿住一个夷将,正是副总兵孟刚都都大人,还有四个家丁安勒等,都被李尚忠来捆了。抢得些鞑马,将孟刚都都大人一干,夹在两马中间,首级捎在别匹马上,仍旧渡了河,飞奔南营来。走到天明,已五十余里,恰好遇见先锋游击马应魁,领着兵六百到来。两边正说拿得个夷将,只见后面有人发喊道:鞑子来了!只因奴酋法度厉害,队长被杀,杀一队,把总被杀,杀一总,大将被杀,杀一军。这些鞑兵逃躲得南兵了,转复到沙场会齐,不见了总兵,先检杀死尸首,不见有他,又分投在树林草地中寻,都不见影,只寻他的马在空地上吃草,知道是被拿,以此舍死来赶。马应魁见了,对李尚忠道:你且先押着贼将走,待我抵挡他一阵。看他将到,先是一阵火器,打倒他几个为头的,其余正在观望,马游击乘着自己是生力兵,鞑兵一早追追了五十里,也是倦怠的,便率众砍杀上前,把这一干鞑子杀退,杀得首级二十余颗,生擒武赖、撒哈、南哈大共三个,合着李尚忠一齐南奔,鞑贼又合了六千多人赶来,李、马两上自知不敌,不复抵对,直走乌龙江。此时已是三更,喜得参将时可达、游击王甫有兵船在彼,连忙接渡。鞑贼到岸,众人已在中流,炮箭齐发,将鞑贼许多打落马下。鞑贼无可奈何,只得退去。各将又回舟上岸,乘黑夜中追杀,斩首四百零六个,生擒番革、经素、苏人太三名,器械马匹不计其数,然后回兵。这一战虽非大经行阵,却生擒奴酋大将一人,若非接应周密,李尚忠三百人不惟轻撩虎口,连马应魁六百人也不能瓦全。这东江之师,真一支疑神疑鬼之兵。此阅视科臣所云:如文龙,不可不谓豪杰,亦不可不谓之偏锋。若能养成一队精锐之兵,设伏用间,乘敝出奇,文龙自信其能,职等亦信文龙之能也。奴酋之死,以为扰之疲之所致,亦事之莫须有也。
尝闻东江辽兵最耐苦,持炒一升,可支十许日,昼伏夜行,卧草餐霜,能出不意杀人擒人,皆一班可用之士。今其士固在也,谁其用之,谁其用之!
第三十回 亟拯恤寒儒生色 请附试文脉重延
间俯仰于天地,嗟难堪兮遘穷,维士也之不禄,乃恒与之遭逢。与齿夺角,穷之因也;朝呻暮吟,穷之媒也;执礼守义,穷之兆也;骨亢气高,穷之辗转而不能去也。况复贼固喜通,为世之运;附盈抑窘,为世之性。名以贿成,身缘赂进,谁怜自好之儒,莫为入溺之拯。珠满胸而难襦,玉蒙璞而自蕴。岁复岁兮,年华徒转,吾犹吾兮,头角不新。径有宿草,釜有游尘,既鲜近戚,亦寡故人。稚子罢嬉而饮泣,细君薄爱而娇嗔,语絮絮以衷乱,愁冉冉以梦惊。典霹瀑猓破忧为欢;对樵头兮,因怜愧生。待欲步宣尼,执鞭以为徒,多财固所乐,傲骨不可锄。更欲老耒耜,原田无半趾,奇赢或可操,箱中乏锱黍。有负头上巾,还羞与哙伍。闲中投笔自沉思,愁是颠毛欲染丝,双眉难展老将至,五年二酉何人知。不如仗剑去,帷中借前箸,将略兮非所长,报国兮良所志。步允文之奇迹,学安石之赌墅,眼前且免交谪,远去顿疏内顾,更叫一日死戈矛,喜身亡兮愁无所附。《悲士穷赋》
天下最苦是书生,两本残编,一枝枯管,已耗尽他心力,消尽他岁月,何暇治生,则穷所必至,既不能丰衣足食,先愁个女哭儿啼。况近来风习,不差奔兢,穷儒哪得去厚礼拜门生,厚钞应份子,做屏做轴,也央分上。是到考还要忧考,无日不是忧愁悲愤,已是堪怜,若又撞乱离时节,这极该矜惜。河东失时,无耻之徒,衣巾迎降,不知礼义既丧,着此何为!还剩这几个,是个惜廉耻、爱名节的,不要说道不收拾,复为虏用,只是使这干文士死于饥寒草莽,于心安乎?全辽士人,不肖的固多,忠义的不少,除衣巾迎降的外,如九连城缪氏四秀才,助兄指挥,破家亡身以殉国;王秀才率兵溃出辽阳围;就是毛帅部下,也有一个到朝鲜请兵复辽阳的王一宁,献计捣牛毛寨的葛永贞。还有一干力不能破贼立功,智不能出奇借箸,却一段义肝忠胆,便历颠沛流离不变。托身在穷岛之中,如董朝绅一干,他这一起秀才,历年在岛,不下二百多人。当他随着难民来时,蓬头跣足,衣破衫穿,形容枯槁,口里称说是某学某学,或是廪,或是增,或是附,那个信他。毛帅念是斯文一脉,极其抚安恤,月与银米。到后来聚有百余人,毛帅道:诸君既不忘本朝,有志功名,不若且在岛肄业,以俟河清。在铁山立一个学,建个文庙,使他逐月在庙中作文字。后边要咨送他进山东各府附学,却又无凭,又怕人道他越职侵官不敢,后来查得喻巡抚曾将辽东秀才题准附山东省试,毛帅要为他援例具题。恰好翰林姜编修日广、工科王给事梦尹出使朝鲜,奉旨因便阅视江东,使完来至铁山,毛帅与他相见,说及诸生中尽有图上进的,求他具题。两使臣道:这些秀才,既无学册可凭,只有一个考试可以辨别。吩咐明日考试。不知这二三百人中,也有冒名生员,不是真正的,也有年老,无意功名的,也有年事还强,因在流落之中,疏了笔砚的,实落自揣本领不荒的,约有二三十个,来见姜翰林、王掌科。
寥落多如瘦鹤形,蓝衫无复旧时青。绝粮陈蔡厄尼父,皂帽辽东病管宁。
腮曝斜阳悲败甲,羽摧争飙叹疏翎。珠沉已拟沦沦海,何幸穷荒见使星。
上前来行礼,大都有巾无衫,有衫无靴,面目黎黑,形容枯槁,一班疑鬼疑魅人物。参罢,备道生员们不幸身遭兵火,栖迟海滨,或是家丁还有二三,或是孑然一己,求太宗师作养。有泪下的。姜翰林、王给事也为泪下,道:诸生能不忘本朝,又且颠沛之中,不废学业,其志可嘉。我今日试你们一艺,若果文理稍通,下官为你具题。或附北畿,或附山东,一体考。众秀才道:只恐生员原是边方菲才,又经荒废,不堪太宗师大教。此时毛帅已差人备有纸笔供给,姜翰林出了一个题目是:
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,虽之夷狄不可弃也。
做了半日,纷纷来纳卷。内中有几具写几句腐本头的,有几个写几句直条直缝没胡同的文字,内中有董朝绅一起,共十余名,文官饶有思致,笔下亦复潇洒。姜翰林与王掌科看了,道:不谓流落之中,有此数人!将卷子来批点了,将赏一番。毛帅又差人送花红,两使臣将来分别赏了。
欲落盐车泪,空为枥内鸣。偶然逢伯乐,万里快横行。
又阅视了海上情形,如东江兵马之强弱、钱粮之盈诎、屯田。各项完了,自铁山由海至京复命,曾于遵旨便道详阅事竣谨陈海外情形本上列辽士一款道:内地如山东,已容其入闱中式,用示优异,而海外诸生,仍不宜终锢海隅,令抱向隅之泣。既经使臣具题了,毛帅也具一个本:
平辽总兵毛文龙辽士罹难勤学业疏曰:慨自三韩失守,为犬为羊,何士何民!自臣镇江一捷,驻师鲜地,忠招义抚,归顺之民,日以百计,月以千计,绳绳以来。每于童顶跣足之群,有自称曰某某秀才,未尝不潸然泪堕,悲儒流之狼狈,至此极也。臣亟予之衣冠,给之资斧,必为安插。职业于天启三年四月间,有遵化变夷之揭,遍告部院科道矣。后稍稍闻风而至者,踵相接,数年间不下二三百余名,亦给以衣冠资斧如初。旋又立文庙,权设学政以董之,朔望谒圣朝阙,济济楚楚也,恂恂穆穆也。夫诸生当此流离颠沛,野居草处,短褐不完,半菽难饱之时,犹不变素志,不改常业,循礼蹈义,雍逊揖让,朝吟夕哦,正所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耳。前册使视师铁山,诸生相率趋迎,哀陈苦志,愿求明试。阅臣不胜悲,亦不胜喜,随课以文艺,一一为之品题,啧啧许可,且置不胜收也。切臣武弁,颇知文墨,胡尘孔炽,遑计人文,顾国运污隆,全赖士气。士气伸,则神气振;神气振,则文明盛,而国祚昌,国脉长。况我太祖高皇帝,置科登贤,二百余祀,犹一日也,虽当疆圉多故,而文运丕振。所以士脉之灵,虽极患难,而初心不渝,从王益切。顽钝如职,犹知拔辽土于播越之中,而辽士实切明扬之有日。今皇上神圣践祚,超废策淹,几称野无遗逸,朝有明良,依稀乎云从兴歌,菁莪育化,追媲周文之盛治矣。独辽士归顺有年,幽滞异域,而不得一叨甄别之典,以观光于上国,此固辽士深可悲愍,而亦圣世之缺典也。职查天启五年,辽东巡抚俞安性有欲复辽士先收人心一疏,蒙圣旨谕其奏,已令辽士在北直隶等处考试科举,业有例矣。伏乞皇上仁同一视,罗廓八荒,仍准辽士就省科举,或附山东,或在北京,一例应试。从古英雄,每于困顿挫摧之余,动心忍性,终成百折不回之骨,做出千秋莫尚之勋,此理之常,凿凿不爽者。职所以于穷荒绝域之间,既茹草卧薪而亟亟收恤士类,实以士气为国家真命脉,又安在礼义之不为士橹,而禁御之非尽颇牧哉!故辽士不可不准科举,不可不定省地,职虽贱弁,窃不避斧钺而冒为越俎,其亦邹鲁之神明,有迫于职之肺,而仰渎天威耶!
奉圣旨:据奏,甄收辽士,亦变夷之微权,同文之谠议也。科举省地,礼部看议来说。随经礼部于七日题复,奉圣旨:览奏,辽士复还辽士,就试顺天,甚得抡才寓招集之意。但秋试甚迩,从登莱跋涉归辽,途遥试阻,反孤士望。姑着照甲子例,中一名于山东省,俟庚午秋尽,属顺天共中四名,关外辽士,就试宁前,委为妥便。其廪例纳监,暂将印结咨监考试,还行文原籍查确,方准实历。俱如该部所议行。旨下,毛帅即将岛中董朝绅一干,尽行资与衣粮,起送赴山东科考。这干士子,久绝意于功名,今日复得科试,与邹齐之儒并驱后先,不但有以安辽民,更有以安辽士。
急浪鼓神龙,轻风借大鹏。为霖苏宇内,振翮掩苍空。
由来文士薄武臣如奴,武人视文士如仇,不意有翦拂文士如此者,培植国家元气多矣。不然唯急军士抚辽民,不复加意,不几于委群士为贼用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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