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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号: CJ0078   部:標點本   分类:古典小說   积分:0
古籍名: 三遂平妖傳
作 者: [明]羅貫中
版 本: 簡體字標點本
在线阅读>>> 是   [文]        
内容简介
第十三回 永儿卖泥烛诱工则 圣姑姑教王则谋反
  诗曰:
  妖邪法术果通灵,赛过仙家智略深;
  且看永儿泥腊烛,黄昏直点到天明。
  这李二不合为这一千贯钱首告那和尚,既得了赏钱做资本开个果子店,和尚来投斋,理合将恩报恩,反把言语来恶了他。当日被那和尚从幡竿顶上直撺下来,正在包龙图面前。龙图看时,只见李二头在下,脚在上,把头直撞入腔子里去,呜呼哀哉,伏惟尚飨!李二嫂大哭起来,免不得交人扛抬尸首出去殡殓,不在话下。
  却说那和尚在幡竿顶上凳子高处坐着,看的人,人山人海,越多了。许多人喧嚷起来,手下人禁约不住。龙图看了,没个意志捉他。待要使刀斧砍断这幡竿,诸处寺院里幡竿都是木头做的,惟有这相国寺幡竿是铜铸的,不知当初怎地铸得这十丈长的。原来相国寺里有三件胜迹:佛殿前一口井,有三十丈深,头发打成的索子,黑漆吊桶,朱红字写着“大相国寺公用”。忽一日断了索子,没寻吊桶处。以后有人泛海回来,到相国寺说道:“我为客在东洋大海船上,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个吊桶,水手捞起来看时,朱红字写着“大相国寺公用’。正看之间,风浪大作,几乎覆船。随即许了送还吊桶,风浪即时平息。因此来还吊桶愿心。”方知那口井直通着东洋大海。相国寺门前有条桥,叫做延安桥。在桥上看着那座寺如在井一般,及至佛殿上看着那条桥,比寺基又低十数丈。并这条幡竿是铜铸的,截不得,锯不得。共是三件胜迹。只见那和尚在幡竿顶上将言语调戏着包大尹,包大尹甚是焦燥,没奈何他处。猛然思量得,交去营中唤一伯名弓弩手来,听差的即时叫到。包大尹交围了幡竿谢上去,那弓弩手内中,有射好的,射到和尚身边,和尚将褊衫袖子遮了。包大尹正没做理会处,只见一个道人来参见龙图相公。包大尹见了,问道:“先生有何见谕?”道人道:“贫道见妖僧恼人,特来献一计捉他。”包大尹道:“先生有何道理?”道人道:“他是妖僧,可将猪羊二血,马尿,大蒜,蘸在箭头上射去,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。”说罢,长揖而去。包大尹命取猪羊二血及马尿、大蒜,手下人分投取来,包大尹交将来搅和了,交一伯弓弩手蘸在箭头上,一声梆子响,众弯齐发。不射时万事惧休,一伯箭齐射上去,只见寺内寺外有一二千人发声喊,见这和尚从虚空里连凳子跌将下来。众人都道:“这和尚不死也残疾了。”那佛殿西边却有一水池,这和尚不偏、不侧、不歪、不斜跌在水池里。众做公的即时拖扯起来,就池子边将一桶猪羊血望和尚光头上便浇,把条索子绑缚了。包大尹便坐轿出府升厅,交押那和尚过来当面。包大尹道:“叵耐你这妖僧,敢来帝辇之下使妖术搅害军民,今日被吾捉获,有何理说?”叫取第一等枷过来,将和尚枷了,交押下右军巡院,勘问乡贯、姓氏。恐有余党,须要审究明白。一并拿治。大尹分付了,自去歇息。
  这和尚满身都是尿血搪住了,使不得妖法,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门,到右军巡院里,将大尹的话对推官说了。推官道:“我奉大尹台旨,勘问你这妖僧踪迹。你必然有寺院安歇,同行共有几人?却也好,问你不得!”交狱卒拖翻拷打,狱卒把和尚两脚吊在枷稍上,且显挣揣不得,着实打了三伯棍子。和尚不则一声,也不叫疼,推官低头仔细看时,只见和尚齁齁地睡着。推官道:“却不作怪!”交狱卒且监在狱中,少停再带出来勘问,一日三次拷打,狱卒打得无气力,这和尚一如无物,只是不则声;若打他时,他便睡着了。推官勘问了十来日,无可奈何,只得来禀龙图道:“蒙台旨勘问妖僧,今经数日,每日三次拷打,但打时便睡着了。这般妖僧,实难勘问,若停留狱中,恐有后患。谨取台旨。”包大尹道:“似此妖僧,停留则甚?”即时文书下来,将妖僧拟定条法,推出市曹处斩。推官交押那和尚出来,迳奔市曹,犯由牌上写道:“不合故杀李二,又不合于东京兴妖作怪,扰害军民。依律处斩犯人一名弹子和尚。”京城内外住的人,听得说出妖僧,经纪人不做买卖都来看。只见犯由牌前引,棍棒后随,刽子手押着妖僧。离了右军巡院,看的人挨挤不开。
  且说一行人押那和尚,看看来到中心里不远,和尚立住了脚。刽子手道:“前头去做好人,如何不行?”和尚道:“众位在上!贫僧一时不合搅扰大尹,有此果报。告上下!前面酒店里有酒,讨一碗与贫僧吃了弃世也罢!”刽子手没奈何,只得会酒店里讨了一碗酒,把木杓盛了交他吃。和尚将口去木杓内吃了大半,众人拥着了行。将次到法场上,元来和尚噙着一口酒,望空一喷,只见青天白日,风雨不知从何处而来。一阵风起,黑气罩了法场,瓦石从人头上打将来,看的人都走了。不多时风过,黑气散了,狱卒、刽子手并监斩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时,迸断了索子不见了,四下里搜寻却没有。上至监斩官,下至狱卒、刽子手都烦恼:“走了这和尚,恐怕大尹见罪,我们这一行人都要受苦!”免不得回开封府报知大尹。龙图闻报,即时升厅。监斩官带着一行人请罪。此时龙图明知道妖人出现,朝廷要动刀兵,不肯交人胡乱吃官事,发放一行人自去。星夜写表申奏朝廷,交就小时还好治理,若日久妖人聚得多对,恐难剿捕。朝廷降下圣旨,遍行诸路乡村巡检,可用心缉访剿捕。
  文书行到河北贝州,州衙前悬挂榜文,那个去处总是热闹。有一个妇人带着孝,手内提个篮儿,在州衙前走来走去五七遭。这妇人若还生得不好时,也没有跟着看;他不十分打扮,大有颜色。到处有这般闲汉,问道:“姐姐!我见你走来走去有五七遭,为着甚事?”妇人道:“实不相瞒哥哥说,媳妇因殁了丈夫,无可度日,有一件本事要卖二五伯钱,把来做盘缠。”那人又问道:“姐姐!你有甚本事得卖?”妇人道:“无甚空地,卖不得,若有个空地才好卖。“那人与他赶起了吹的扑的道:“这里好,也曾有人在这里打野火儿过。在这里做好。”那妇人盘膝在地上坐了,看的人一来看见这妇人生得好,二来见妇人打野火儿的,便有二三十人围住着,都道:“不知他卖甚么?”只见妇人去篮里取出一只碗来,看着一伙人道:“众位在上!媳妇不是路岐,也不会卖药打卦,囚殁了丈夫,无计奈何,只得自出来赚三二十文钱使。那个哥哥替找将碗去讨碗水来?”有个小厮道:“我替你去讨!”不多时,讨将一碗水来。看的人道:“不知他卖甚东西,讨水何用?”妇人揭起篮儿,明晃晃拿出一把刀来。看的人道:“莫不这妇人会行法?”只见妇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来,搜得松松地,倾下半碗水在土内,用水和成一块。篮内取几条竹棒儿出来,捏一块泥,把一条竹棒儿捏成一枝腊烛安在地上。又捏一块泥,再把一条竹棒儿捏成一枝腊烛。霎时间做了十来枝,都安在地上。看的人相挨相挤,冷笑道:“没来由!我们倒吃这妇人家耍了。引了这半日,又没甚花巧;烈烈缺缺的捏这几枝泥脂烛,要他何用!”有的人道:“你们且闭嘴!看他必有个道理。”只见妇人将剩的半碗水洗了手,揩干净了,看着一伙人道:“媳妇因无了丈夫,无可度口,不敢贪多,只要卖三文钱一枝,这里十枝,要卖三十文足钱。每一枝烛,就上灯前点起,直点到天明。”看的人都笑道:“这姐姐把我贝州人取笑!泥做的腊烛,方才做的兀自未干,如何点得着?分明是取笑人!”没个人来买。妇人见没人来买,又道:“你贝州人好不信事,只道媳妇脱空骗你三文钱!那个哥哥替我取些火来?”有一个没安死尸处专一帮闲的沈待诏,替他去茶坊里讨些火种,把与妇人。那归人去篮儿内取出一片硫黄发烛儿,在火上淬着,去泥腊烛上从头点着。一伙看的人都喝采道:“好妙剧术!一枝湿的泥腊烛便点得着,又只要得三文钱一支,那里不使了三文钱!”有好事的取三文钱把与妇人,妇人收了钱,拿一枝过来,吹灭了递与买的。霎时间十枝烛都卖了。妇人抬起身来,收拾了刀和碗入篮内,与众人道个万福,便去了。
  到明日,妇人又来空地上来,人都簇着了看。妇人道:“昨日生受卖得三十文钱,过了一日。今日又来相恼。”众人道:“真个作怪!昨日三文钱买了一枝泥腊烛,却好点了一夜。比点灯又明亮,倒省了十文钱油!”妇人在场子上讨些水,掘些泥,又做十枝泥腊烛,众人道:“不须点了。”都争着买了去。妇人又卖得三十文钱,自收拾去了。已后逐日来卖,做不落手便有人买去了。每日只卖十枝。卖了半个月,闹动了贝州一州人,都说道:“有一个妇人在州衙前卖泥腊烛,且是耐点,又明亮。”
  当日这妇人正摊场,做得一半,州衙里走出一个人来,众人看时,却是个有请有分的人,姓王名则,见做本衙排军。是日五更入衙画卯,干办完了执事出来,见州衙前一伙人围昔了看。王则掂起脚来望一望,见一个着孝的妇人坐在地上。仔细看那妇人时,但见:
  身穿缡索,腰系孝裙。不施脂粉,自然体态妖娆;懒染铅华,生定天姿秀丽。云鬟半整,有沉鱼落雁之容;星眼含情,有闭月羞花之貌。恰似嫦娥离月殿,浑如织女下瑶池。
  王则便问跟随的人道:“这妇人在此做甚的?”跟随人道:“告都排,这妇人在此卖泥腊烛。”王则道:“我日逐在官府忙,也听得说多日了,道是一个妇人卖泥腊烛。我那一般当官执事的人说,他曾买来点,且是明亮。我便是要问,怎地唤做泥腊烛?”跟随人道:“说起来且是惊人。那妇人在地上掘起泥来,把水和了,捏在竹棒上,似腊烛一般,淬着灯便着。从上灯时点起,直点到天明。”王则听了,心里思忖道:“却也作怪!我从来好些剧法术,这一件却又惊人。”乃挨身入人丛中,看那妇人都做完了,把水洗了手,道:“我这腊烛卖三文钱一枝。”人人都争抢要买,王则道:“且住,你们都不要买!”人都认得王则是有请的人,他叫声不要买,人都不敢买。妇人抬起头来,看见王则,便起身来叫声万福,王则还了礼。王则道:”你把泥来做腊烛,如何点得着?”妇人道:“都排在上!媳妇在此卖了半个月日了,若点不着时,人却不来问我买。每日做十枝,只是没得卖。”王则道:“不要耍我。”扯起衣襟,在便袋内取出三十文钱,都买了。归人将腊烛递与王则,王则道:“且住!买将去点不着时,枉费了钱。不是我不信事,真个不曾见;且点一枝交我看看。”妇人道:“这个容易,都排交人去讨火种来。”王则交跟随的去讨个火种,递与妇人。妇人炙着发烛儿,将十枝泥腊烛都点与王则看,王则看了喝采道:“好!果然真个惊人!这十枝腊烛我又不要,你们要的都将了去。”众人都拿了去。妇人起身收拾了刀碗,安在篮里,向众人道个万福,自去了。
  王则打发了跟随人先回,自己信步随着那妇人。王则口里不说,心下思量道:“这妇人不是我贝州人,想是在草市里住的,且随到他家,用些钱学得这件法术也好。”只见那妇人出了西门,过了草市,只顾行去。王则道:“这妇人既不在草市里,不知在那里住?”又行了十来里,不认得这个去处。王则道:这妇人是个跷蹊作怪的人!我且回去,待明日看那妇人来卖时,问他住处便了。转身却待取路回来,看时,不是来时的旧路。只见漫天峭壁峰峦,高山当往来路,归去不得,又没人行走。正慌之间,只见那妇人在前头高声叫道:“王都排!不容易得你到这里,如何便要回去?”唬得王则战战兢兢,向前道:“娘子!你是谁?”妇人道:“都排!圣姑姑使我来请你议论大事,你不要疑忌,我和你同去则个。”王则道:“却不作怪?”欲要回去,叵耐迷失了路,只得且随他去。同行入松林里,良久转过林子,见一座庄院。王则问道:“这里是甚么去处?”妇人道:“这里是圣姑姑所在,等都排久矣。”
  王则到得庄前,庄里走出两个青衣女童来,叫道:“此位是王都排么?”妇人道:“便是。”青衣女童道:“仙姑等你久矣!”引着王则迳到厅下,禀道:“王都排请到了!”王则见一个婆婆头戴星冠,身穿鹤氅,坐在厅上。妇人道:“此乃仙姑,何不施礼?”王则就厅下参拜了。仙姑交请王则上厅,三位坐定,交点茶来,茶罢,仙姑交女童置酒管待王都排。王则心局志气,甚是欢喜,对仙姑道:“王则有缘,今日得遇仙姑,不知仙姑有何见教?”仙姑道:“且一面饮酒,与你商议。如今气数到了,你上应天数、合与发迹。河北三十六州,有分交你独霸。”王则道:“仙姑莫出此言,官中耳目较近,王则是贝州一个军健,岂敢为三十六州之主?”仙姑道:“你若无这福分时,我须不着人来请你。只恐你错过了机会,可惜了。更有一事,恐你只身无人相助成事。”指着卖泥腊烛的妇人道:“吾有此女,小字永儿,尚是女身,与你是五伯年姻眷;今嫁此女与你为妻,助你成事,你意下如何?”王则心中不胜欢喜,思忖道:“我的浑家去年死了,今日仙姑把这美妇人与我,岂不是天缘奇遇。”王则道:“感谢仙姑厚意,焉敢推阻。王则数年前遇着一个异人,也曾说道我久后必然发迹,替我背上刺一个‘福’字。今日蒙仙姑抬举,果应其言。只是一件,叵耐贝州知州,央及王则取办一应金银彩帛物件,俱不肯还铺行钱钞,害尽诸行百业,那一个不怨恨唾骂。近日本州两营官军,过了三个月,要关支一个月请受,他也不肯。欲待与他争竞,他朝中势力大,和他争竞不得。与王则一般一辈的人,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。我们要祛除一个虐民官,尚且无力量,如何干得大事?”仙姑笑道:“你独自一个,如何行得?必须仗你的浑家,他手下有十万人马相助你,你须反得成。”王则笑道:“我闻行军一日,日费千金;暂歇暂停,江湖绝流。若有这许多军马,须用若干粮食草料。庄院能有多少大,这十万人马安在那里?”仙姑笑道:“我这里人马不用粮草,亦不须屯扎。有急用便用,不用便收了。”王则道:“恁地时却好!”仙姑道:“我且交你看我的人马则个。”仙姑交永儿入去掇出两只小笼儿来,一笼儿是豆,一笼儿是剪的稻草。永儿撮一把豆,撮一把稻草,把来一撒,喝声道:“疾!”就变做二伯来骑军马在厅前。王则看了,喝采道:“既有这剪草为马,撒豆成兵的本事,何忧大事不成!”
  正说之间,只听得庄外有人高声叫道:“你们在这里好做作!官司见今出榜捕捉妖人,你们却在此剪草为马,撒豆成兵,侍要举事谋反!”唬得王则大惊,如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半桶冰雪来。真所谓机谋未就,怎知窗外人听;计策才施,却早萧墙祸起。正是:
  会施天上无穷计,难避隔窗人窃听。
  毕竟那里来的是谁?且听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十四回 左瘸师散钱米招军 王则被官司拿下狱
  诗曰:
  人言左道非真术,只恐其中未得传;
  若是得传心地正,何须方外学神仙。
  那王则正在草厅上看军马,说话之间,只听得有人高叫道:“你们在此举事谋反么?”王则惊得心慌胆落。抬头看时,只见一个人,生得清奇古怪,头戴铁冠,脚穿草履,身上着皂沿绯袍,面如噀血,目似怪星,骑着一匹大虫,迳入庄来。仙姑道:“张先生!我与王都排在此议事,你来便来,何须大惊小怪。”先生跳下大虫,喝声:“退!”那大虫望门外去了。先生与仙姑施礼,王则向先生唱了喏,先生还了礼,坐定。仙姑道:“张先生!这个便是贝州王都排,后五日你们皆为他辅助。”先生对王则道:“贫道姓张名鸾,常与仙姑说都排可以独霸一方。贫道几次欲要与都排相见,恐不领诺,不敢拜问。仙姑如何得王都排到此?”仙姑道:“我使永儿去贝州衙前用些小术,引得都排到此。方欲议事,却遇你来。”先生道:“不知都排几时举事?”仙姑道:“只在旦夕,待等军心变动,一时发作,你们都来相助举事。”事由未了,只见庄门外走一个异兽入来。王则看时,却是一个狮子,直至草厅上盘旋哮吼。王则见了又惊又喜,道:“此乃天兽,如何凡间也有?必定我有缘得见。”方欲动问仙姑,仙姑喝道:“这厮既来相助都排,何必作怪,可收了神通!”狮子将头摇一摇,不见了狮子,却是一个人。王则问仙姑道:“此人是谁?”仙姑道:“这人姓卜名吉。”交卜吉与王则相见,礼毕,就在草厅上坐定。仙姑道:“王都排!你见张鸾、卜吉的本事么?”王则道:“二人如此奢遮,不怕大事不成。”仙姑道:“须更得一人来,交你成事。”王则道:“又有何人?”正说之间,只见从空中飞卜一只仙鹤来,到草厅上立地了,背上跳下一个人来,张鸾、卜吉和永儿都起身来与那人施礼。王则看那人时,身材不过四尺,戴一顶破头巾,着领粗布衫,行缠碎破,穿一双断耳麻鞋,将些皂带系着腰。王则见了他这般模样,也不动身,心里道:“不知是甚人?”仙姑道:“王都排!这里吾儿左黜。得他来时,你的大事济矣。如何不起身迎接?”王则听得说,慌忙起身施礼。左黜上草厅来,与仙姑唱个喏,便坐在众人肩下,问仙姑道:“告婆婆!王都排的事成也未?”仙姑道:“孩儿!论事非早即晚,专待你来,这事便成。”左黜道:“今日晚了,且交王都排回去。”分付王则道:“我明日和张鸾、卜吉入贝州来替你举事。”王则谢了圣姑姑和众人,胡永儿领着王则离了庄院出林子来,指一条路交他回去。王则回头看时,不见了永儿。行不多几步,早到贝州城门头。王则吃了一惊道:“却不作怪!适间行了半日到得仙姑庄上,如今行不得数十步早到了城门头。元来这一行人是异人,都会法术,来扶助我,我必是有分发迹。”
  王则当晚进城到家,一夜无话。次日是下班的日分,天明起来,吃了一惊,心里道:“又是作怪的事!如何家里棹凳都不见了?这一屋米从何而来?”道由未了,只见三个人从外面人来,王则看时,正是左黜和张鸾、卜吉。四个叙礼已毕,王则道:“众位先生至此,合当拜茶,奈王则家下乏人,三位肯到间壁酒肆中饮数杯么?”左黜道:“休言数杯,尽醉方休!”王则道:“今日是个下班日分,正好久坐。”四个人酒店楼上靠窗坐定,正饮酒之间,只见楼下官旗成群曳队走过。王则道:“今日不是该操日分,如何两营官军尽数出来?”左黜道:“王都排!你下去问看是何缘故?”
  王则下楼来出门前看时,人人都认得王则,齐来唱喏。王则道:“你们众人去那里去来?”管营的道:“都排,知州苦杀我们有请的也!我们役过了三个月日,如今一个月钱米也不肯关与我们。我们今日到仓前,只顾赶打我们回来。”王则道:“若是恁地,却怎的好?”管营的道:“如明日再不肯关支,众人须要反也!”管营的和众人自去,王则上楼来,把管营的说话对左黜说了一遍。左黜起身来道:“你快去赶上管营,交他们回来,请支一个月钱米与他们,交这两营军心都归顾你。”王则道:“先生!那里有这许多钱米?”左黜道:“你只交他们回来,我自有措置。”
  王则当时来赶见管营,交他叫住许多人且不要行,都转来与你们一个月钱米,管营听得说,叫转许多人都到王则门首,只见王则家里山也似堆起米来,左黜道:“你们有请的众人,如有气力的,搬一石两石不打紧,只是不要罗唣。”那有请的三三五五来搬,也有驮得一行五斗的,也有驮得两石的。王则道:“这米只有伯来石,两营共有六千人,如何支散得遍?”左黜道:“你休管,我包你都交他有米便了。”众人从早饭前后搬起,直搬到晌午时候,何止搬有一万余石,家中尚剩下四五石。管营和若干人都来谢王则。左黜道:“王都排!今日尚早里。你和管营说,交他去营里告报众人,就今日来请一个月钱。”管营见说,不胜欢喜,飞也似去报众人来领钱。王则道:“先生!散了许多米了,如今钱在那里?”左黜道:“我自有。”交张鸾、卜吉入里面驮将出来;一千贯做一堆,堆得满屋里都是钱。堆尚未了,只见有请的都在门前,王则交他们入来搬去,搬到晚,恰好两营人都有了。这六千人和老小,那一个不称赞道:”好个王都排!谁人肯将自己的钱米任意交人搬去?但有手脚快有气力的,关了三个月钱米安在家里,烦恼甚的!”当日左黜、张鸾、卜吉散完了钱米,别了王则自去,约到明日又来。
  王则次日正该上班日分,五更三点人州衙前伺候知州升厅。这个知州姓张名德,满郡人骂道:
  “崎罗裹定真禽兽,百味珍羞养畜生!”这知州每日不理正事,只是要钱。当日坐在厅上,便唤军健王则。王则在厅下唱喏道:“请相公台旨。”知州道:“王则!我闻你直恁地豪富,昨日替我散了六千人请受钱米,似此散与他们,何不献来与我?”王则不敢说是分三人变化出来的,只得勉强应诺。方欲动身,只见阶下两个人,身穿紫袄,腰系勒帛,唱个喏,禀道:“告相公!仓里不动封锁,不见了一廒米!”那知州吃了一惊,正没理会处,只见管库的出来禀道:“告相公!库里不动封锁,不见了一库钱!”知州道:“是了!是了!王则!我仓里失去了来,库里失去了钱,你家又没仓库,如何散得六千人钱米?”交狱卒取一面长枷来,当厅把王则枷了,交送下狱去与司理院好生勘问。这张大尹只因把王则下狱,有分交:自己身首异处,连累一家老小死于非命,贝州百姓不得安生。直待朝廷起兵发马,剪除妖孽,克复州郡。正是:
  贪污酷吏当刑戮,假手妖人早灭亡。
  毕竟知州惹出甚祸事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十五回 瘸师救王则禁诸人 刘彦威领兵收王则
  诗曰:
  妄言天子容易做,牛介反的败九个;
  会施天上无穷法,难免目前灾与祸。
  当日知州不胜焦燥,将王则枷了,送司理院如法勘问报来。这勘官姓王名浆,问王则道:“说你昨日散了两营请受,你家能有多少大,如何堆放得六千人钱米?今日州里不见了一库钱,仓里不见了一廒米,你如何将了出来?”王则初时抵赖,后来吃拷打不过,只得供称道:“昨日是王则下班日期,在家里闲坐,只见那许多有请的从王则门前过,都怨怅道:役了三个月,要关支一个月钱米也不能得。又有三个人不知从何处来。不由王则分辩,借王则屋里散了六千人钱米。那三个人自去了,实不知是甚人。”勘官道:“岂有不识姓名的人,你不询问他来历,遂容他在家里散请受?”交狱卒拖翻王则,着力好生夹起再打。王则受不过苦楚,只得供说:“一个姓张名鸾,一个姓卜名吉,一个唤做瘸师左黜。”勘官交王则押了招状,依旧监禁狱中。即时覆了知州,出榜捉拿那三人,不在话下。
  却说两营六千人和老小,都得知王则因借支钱米与我们,知州将他罪过,把他送下狱中受苦。人人都在茶坊酒店里说,没一个不骂知州不近道理。说由未了,只见左黜走来营前,拍手高叫道:“营中有请的官人们听者!王都排不合把钱米散与你们众人,被知州禁在狱中,你们可报他的恩,救他则个!”众人道:“王都排好意支散钱米与我们,如今知州反把他罪过,禁在狱中。只是我们力量不加,又没一个头脑,如何救得他出来?”左黜道:“官人们也说得是,必然要一个为首的。我与你们为首,众官人肯相助也不?”众人看了左黜,口里不说,心下思量道:“看他这一些儿大,又瘸着脚,便跳入人的咽喉里也刺不杀人,随他去恐不了事,倒妆幌子。”左黜见众人不则声,问众人道:“你们因甚不则声?莫不是欺我身小力微,奈何不得人?我变了交你们看看!”左黜喝声道:“疾”!将身显出神通,不见了那四尺来长的瘸师,只见朱红头发,碧绿眼睛,与脸獠牙一个大鬼。唬得众人见了便拜道:“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元来是天神。可知道昨日王则都家里不甚宽大散了六千人钱米!”众人拜罢起来看时,端的只是个瘸师。瘸师道:“管营的!你去分付众人,交他们作此整顿器械。我如今独自一个去救王都排,坏了贝州知州,你们就来接应。辅助得王都排,交你们丰衣足食,快活下半世!”众人听得说,都应道:“我们就来相助!”
  左黜离了营前,迤逦迳奔入州衙里来。正值知州坐在厅上,左黜入去时,并无一个人看见。左黜走到厅上,高声叫道:“大尹!我左黜特来拜见!”厅上厅下众人道:“这里正出榜捉他,他却来将头套枷!”知州见他身材短小,不将他为意,乃问道:“你便是左黜么?”交左右拿下,取长枷来将左黜枷了,送下狱中,与王则对证钱米来还。狱卒把左黜押下狱来,就勘事厅前拽出王则来。见了左黜,王则道:“你为何也来到这里?”左黜道:“不是我来,如何救得你出去?”司理院王浆问道:“你这汉子从实供说,仓里一廒米,州里一库钱,怎的样摄了去?”左黜道:“勘官!连你也不理会得,知州愚蠢,月钱月米俱不肯放支与他们,交两营人切齿怨恨,我替知州散了有何不可?”王浆焦燥,喝令狱卒首力拷打。狱卒提起杖子,拖翻左黜,打得身上寸寸的破了。左黜呵呵大笑,喝声:“疾!”把自己身上和王则身上的索子,就如烂葱也似都断了,枷自开了。唬得王浆道:“这汉子是个妖人!”忙交狱卒并众人向前来捉,那左黜用手一指,禁住了许多人的脚,一似生根的一般,一步也移不动。左黜和王则直到厅下,知州正在厅上比较钱粮,只见左黜喝道:“张大尹!你害尽贝州人,报应只在今日。我今日不为贝州人除害,非大丈夫也!”知州见他两个来得恶,掇身望屏风背后便走。只见后堂内抢出两个人来,却正是张鸾、卜吉,各仗一口刀。卜吉向前揪住知州,张鸾向知州一刀,连肩卸臂,断颡分尸,把知州杀了,唬得厅上厅下的人都麻木了,转动不得。王则道:“你众人听我说!你们内中有一大半是被他害的,今日我替你们去了祸胎,交一州人都得快活。你们吃他苦的,随我入衙里来,抢掳些金银,交你们富贵。”众人见说,都来帮助王则。两营有请的却好到州衙前,听得说王则杀了知州,一齐抢入来,将知州老小尽数杀净。左黜和张鸾、卜吉带领着一班军人,把知州平素心腹及司理院王浆等官并一行做公的,都搜寻杀了;打开狱门,把罪人都放了;到知州宅里,搬出金银钱宝,绫罗段匹,在阶下堆积如山。王则道:“这许多财物,我分文不要,计算与有请的。若有余剩,散与穷经纪人,交他安心做道路。”王则据住州衙,出榜抚安百姓。令两营军人整齐兵器,顶盔挂甲,分布四门,紧守城池。
  如今做一回话儿说过去。那其间老大一场事,与时只走了两个官;一个是通判董元春,一个是提点出京。两个收了印信,弃了老小,奔上东京,奏知朝廷,仁宗天子闻奏,即便传下圣旨,令冀州太守速领本部军马,迳往贝州收复王则。这太守姓刘名彦威,乃将门之子,文武双全,接了敕书,即点起本部五千军马,杀奔贝州来。只因此起,有分交:王则自称王位,大闹贝州,做出许多蹊跷奇异的事,屈害了数千人命。正是:
  只因半万貔貅骑,惹起妖邪法术人。
  毕竟刘彦威胜负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 
 
第十六回 王则领众贝州造反 永儿率兵掳掠郡邑
  诗曰:
  伪立为王不忖量,将何才德效尧唐;
  一朝事败汤浇雪,乱剑分尸自灭亡。
  却说贝州报子探所得刘彦威起兵,飞马来报王则,贝州一州人都慌。王则惊得手足无措,急请左黜、张驾、卜吉商议。左黜道:“打听得他那里有多少军马?”王则道:“有五千人马,惊得我也怕起来,如何处置?”左黜道:“且不要慌!我这里只消三千人马迎敌,看我黜回本事。”当日点了三千人马,犒赏已毕,分付来日对阵。
  过了一夜,次日整齐军马,出贝州城排个阵势。刘彦威全副披挂,使一条镔铁枪,骑一匹追风马,来到阵前。这三千人见他军容雄壮,都各丧胆亡魂。刘彦威把枪指着道:“贝州有会事的,将王则绑缚了来献与朝廷,免你一城人屠戮!”囗囗囗囗囗不敢则声。左黜穿领破布衫,仗一口剑,将剑尖儿指着刘彦威道:“你会事时,领了人马速回冀州,免你残生。若少迟延,交你一行人都死于我手!”刘彦威道:“你这厮是助王则的逆党。看你身上衣甲皆无,敢和我厮杀,我把你前心一枪,后心透出头来!”左黜道:“我不与你斗口,交你看我手段则个!”刘彦威在阵前施逞枪法欺敌左黜,被左黜用剑尖一指,门旗开处,冲出一队虎豹来。刘彦威的马见了惊得跳起来,将刘彦威掀翻在地,众军向前急救上马。人马见了异兽,都抛戈弃鼓,各自逃生。王则带领三千人马乘势赶杀,刘彦威大败输亏,折了一半人马,自归冀州,不在话下。
  却说王则赢了一阵,心安胆壮。一州人见王则杀败官军,各各尽心归顺。手下人见瘸师有手段,都放心扶肋。王则领贝州人马打附近州县,胡永儿领妖兵掳掠郡邑乡村;招降人吗,多得钱粮,变得势力大了。东京卖肉的张琪,卖炊饼的任迁,卖面的吴三郎,打听得胡永儿是王则的浑家,都到贝州投奔王则。王则见人心归顺,乃自立为东平郡王。册封胡永儿为皇后,左黜为军师,弹子和尚为国师,张鸾为丞相,卜吉为大将军,以下众人都挂印封官,其势越大。
  却说附近州具,各具告急表文,申奏朝廷。仁宗天子览表大惊,遂问两班文武:“贝州反了王则,聚集妖人数多,附近州县皆被掳掠,冀州刘彦威又被杀败如此失利,朕心甚忧。不知谁人可为大将收伏王则?”只见左丞相吕顺执简出班奏道:“臣举一人,乃河东汾州人氏,姓文名彦博,昔曾征讨西夏有功,今弃职闲居,见在西京居住。若招此人为将,必能克复贝州,剪除王则。”仁宗天子问道:“卿不举别人,缘何只举文彦博?”吕顺奏道:“臣昨日闻报,思想王则如此大逆,无计可擒;夜至三更,忽思‘贝’字着一‘文’字,是一个‘败’字,故只有文彦博可用。臣特坐以待旦面奏,愿以全家保举文彦博为将。”仁宗天子闻奏甚喜,即时降诏,令使命往西京宣召文彦博还朝,使命领敕,星夜到西京,文彦博并本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圣旨。至州衙里开读罢,各官望阙起身谢恩,文彦博领了诏令。别了家眷,随即赴朝。只因文彦博领兵来收伏,有分交:一干兴妖作孽之人,死得不如《五代史》李存孝,《汉书》中彭越。正是:
  鞭稍指处狼烟灭,马蹄到处妖孽亡。
  毕竟文彦博领兵胜负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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